(作者:Z总监)
2017年,西班牙悬疑电影《看不见的客人》成为中国引进电影中的一匹“黑马”,这部之前在中国市场默默无闻,没有任何知名演员出演的小成本电影,仅凭借影片情节的精彩,就深深吸引了中国无数的观众——不仅在各大影评平台大获好评,被誉为“2017年年度最佳悬疑片”,而且最终在中国内地票房达到1.7亿元,创下了西班牙电影在中国的票房纪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美国电影在中国引进电影市场“一枝独秀”的地位。
电影《看不见的客人》在中国市场上实现口碑与票房的“双逆袭”,也让中国推理迷开始将目光转向西班牙的悬疑电影,近十年来,西班牙这个曾经在国际电影界辉煌一时之后沉寂多年的国家,又重新以悬疑题材电影走向世界。
早在上世纪90年代,西班牙就产生了几部以“心理惊悚”为特色的悬疑电影,这些电影并不像传统悬疑片那样追求剧情的戏剧性和结局的反转,而是将悬念贯穿于叙事过程中,以人物的心理分析和在思维上的斗智斗勇来推进剧情,让故事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绷紧的张力,真相也直到影片最后一刻才被揭晓。
进入21世纪,受到一些西班牙导演开始进军好莱坞的影响,西班牙悬疑电影也不再只专注于本土元素,而是吸收了好莱坞影片的故事元素和叙事风格,同时加入了密室犯罪、时空穿越、灵异等各类新颖的题材,开始展现出类型的多元化,从而走向商业化和全球化。在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深受其害的西班牙出现了失业加剧、犯罪率上升、地方分离主义兴起等种种社会问题,电影导演和编剧也开始在选材上关注现实,注重挖掘经济危机背后的社会现象和公众心理,创作出一批表现人性弱点、道德危机的影片,最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西班牙悬疑电影。
与已经形成流水线作品模式的所谓“悬疑大片”不同,西班牙悬疑电影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套路”,几乎每一部影片都立意新颖不落窠臼,剧情凝练一波三折,结局充满悬念,给观众带来不一样的新鲜体验。现如今,悬疑电影已经和足球一样,成为西班牙的“国家名片”之一。笔者选取了近年来三部热门的西班牙悬疑电影做评析,也许推理迷们能从中感受到这个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南欧国家为全世界观众带来的“头脑风暴”。
“三重逆转”的真相:《女尸谜案》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电影《看不见的客人》的成功,离不开导演兼编剧奥里奥尔•保罗多年来的努力与积累。出生于1975年的奥里奥尔年轻时为西班牙各大电视台创作了一系列悬疑剧情短剧,2010年之后开始进军电影业,曾担任惊悚悬疑电影《茱莉亚的眼睛》的第二编剧,2012年电影《女尸谜案》是他作为独立导演兼编剧的处女作。
电影《女尸谜案》一开场就紧紧抓住了观众们的心:深夜,一位中年男人惊恐地在林间狂奔,结果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成重伤,经调查,该男子是附近停尸房的一名警卫,当晚停尸房丢失了一具女尸。死去的女性名叫玛卡,是当地呼风唤雨的女企业家,当天下午在搭乘飞机从外国返回后不久就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玛卡的丈夫亚历克斯是一位大学化学教授,同时兼任妻子麾下公司的药品研发顾问,他对妻子之死冷漠的态度和玛卡蹊跷的死因让警方不禁对他产生了怀疑。
而此时的亚历克斯也身陷惊恐之中,原来他因忍受不了控制欲极强的妻子玛卡而有了外遇,情人卡拉是他在大学里的一位女学生。由于案发前玛卡突然解除了亚历克斯在公司里的职务,似乎对他的出轨有所察觉,再加上此时卡拉怀孕,于是亚历克斯和卡拉商量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利用他为公司研发的试验药剂——一种能在服用8小时之后能致人于死命却无法被检测出来的神秘药品在给玛卡喝的葡萄酒里下毒,果然当天玛卡就毒发身亡。自以为得计的亚历克斯正在和卡拉庆祝之时,却收到了玛卡尸体神秘失踪的消息……
这个有着“倒叙推理”色彩的电影开头虽然一开始就揭示了谋杀案的凶手与作案手法,但反而加深了剧情的悬念性:因为凶手亚历克斯不仅需要与调查案件的警方斗智斗勇,还需要对付盗走玛卡尸体的“神秘对手”。
然而随着剧情的进展,面对玛卡在遗留下来的日记中对丈夫的怨恨以及雇佣私家侦探调查丈夫的外遇等行为,亚历克斯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即玛卡其实并没有死,所谓“女尸失踪”只是个圈套,目的是为了报复出轨的自己,于是立刻打电话给情人让她注意安全,电话却在情人的惊叫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中被突然挂断。
最终,被“神秘对手”折磨得身心俱疲的亚历克斯终于放弃了抵抗,主动向警方交代一切,并恳求警方阻止玛卡并救出自己怀孕的情人……
如果剧情就此结束,则走入了前几年红极一时的好莱坞惊悚悬疑电影《消失的爱人》的“心机妻子处心积虑对出轨丈夫进行心理折磨”的套路,因此剧情很快以警方终于在树林里挖出失踪的玛卡尸体,给了亚历克斯一记“暴击”!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官还告诉亚历克斯,他们四处调查,却发现亚历克斯的情人卡拉“查无此人”,也许所谓“出轨”只是亚历克斯在妻子长期精神压制后产生的“另一重人格”的妄想,为自己毒杀玛卡的行为找一个心理上能接收的理由……
这第二重逆转已经提供了另一种悬疑电影的套路,足以让大多数观众所惊叹,然而在影片即将结束时,亚历克斯却以警方没有检验出玛卡是中毒身亡为由否认所有指控,暂时得以脱身的他跌跌撞撞来到与卡拉幽会的树林里,试图找出“查无此人的情人”的真相,检验自己是否真的有“双重人格”,而此时,真正的“幕后BOSS”才开始登场……
影片以亚历克斯在得到全部真相后因事先就被“幕后BOSS”趁其不备投下的“神秘毒药”发作身亡而结束,令观众回味无穷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展现了“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主题。
作为奥里奥尔独立创作的第一部悬疑电影,《女尸谜案》令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存在着一些漏洞和瑕疵,其中最令观众无法理解的一点就是:明明“幕后BOSS”已经给亚历克斯投喂了神秘毒药,即使什么也不做,8小时后他也会毒发身亡,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盗走玛卡的尸体,折腾着这一系列的案件,仅仅是为了对亚历克斯进行心理折磨吗?
由于影片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令大部分观众沉浸在“三重逆转”的震撼中而忽略了其它问题,而较真的推理迷则在冷静下来之后,仔细分析电影中“幕后BOSS”在作案过程中各种漏洞和有违常理之处,而有志于借鉴或翻拍该片的影视创作者更是会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
幸运的是,这部电影中的一些遗憾通过翻拍的方式某种程度上得以弥补。
2018年,韩国电影公司购买了《女尸谜案》的版权,翻拍了电影《消失的夜晚》。韩国翻拍版电影不但在人物和背景方面将《女尸谜案》较为自然的“本土化”,还通过增加一些警方调查分析案件的细节,成功将这部悬疑片转型为刑侦推理片,并且融入了一些韩国影视特有的灵异惊悚和狗血情感的剧情。
更重要的是,该片解释了原版电影中“幕后BOSS”作案目的这个最大的问题,它借鉴了导演奥里奥尔另一部悬疑电影《看不见的客人》的部分内容,给“幕后BOSS”赋予了寻找被男主角(原片中的亚历克斯)肇事害死的亲人尸体的合理动机,也让影片中“幕后BOSS”通过“女尸失踪案”对男主角进行一系列心理诱导有了合理性——让男主角在精神崩溃后吐露当年藏尸真相,而影片结局也修改为“幕后BOSS”为中毒男主角注射了解药让他在一切罪行败露后被警方逮捕,相比原片的暗黑惊悚结局,更符合东方人的规则与法制理念。
人心的“密室”:《看不见的客人》
在处女作《女尸谜案》之后,导演奥里奥尔又经过四年的努力,终于在2016年推出了悬疑电影《看不见的客人》,成为了他在中国乃至世界悬疑电影界的成名之作。
相比《女尸谜案》,《看不见的客人》在保持全程悬念和不断反转特色的同时,在剧情合理性和逻辑性上的进步尤为明显。
该片依旧是“开门见山”的模式:青年企业家多里亚被控在旅馆里谋杀了他的情妇劳拉,但是他矢口否认,坚称是旅馆里有位不速之客在案发时袭击了他,并杀害了劳拉嫁祸给他。在多里亚即将出庭应诉时,他的法律顾问菲利克斯介绍了知名律师古德曼女士为他辩护……
这是一个很有传统“法庭推理”风格的开头,颇有些《控方证人》、《十二怒汉》等五十年代经典罪案电影的套路,即开头就出现一起案件和一个看似板上钉钉的犯罪嫌疑人,然后就是律师或法庭陪审员从中发现疑点,抽丝剥茧探明案件真相,为嫌疑人脱罪……
但是与传统法庭推理电影不同的是,《看不见的客人》一开头的案件并不是常见的“不在场证明”类型,而是一个看似标准“本格推理”模式的“密室杀人案”——从旅馆房间消失的犯人、杀人现场门被反锁、被焊死只能由工作人员打开的窗户……
这引发了普通观众极大的兴趣,推理迷(例如笔者)则会去思索甚至试图破解这个所谓的“密室”。
然而该剧却没有就“旅馆杀人案”本身继续探寻下去,而是从“消失的犯人”的身份和动机出发,引出了另外一起车祸肇事案!原来,三个月前,多里亚和劳拉在幽会归来途中,不慎在某个偏远林区发生了车祸,撞死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当时恰好有一辆汽车从此经过,两人好不容易伪装成两车相撞的当事人蒙混过关,慌乱之中劳拉将被撞男孩的手机藏在了身上。由于害怕事件曝光影响两人的身份和地位,两人决定隐瞒车祸事件,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在多里亚前去藏匿被撞死男孩尸体和汽车时,因汽车抛锚留在原地的劳拉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人托马斯帮她修车并带她回家小憩。无巧不成书,劳拉在托马斯家中看到照片,发现这对老人夫妇竟然是被撞死男孩的父母!而这时劳拉藏在身上的男孩手机却在恰好响了……
这下,原本毫无线索的旅馆杀人案的嫌疑人一下子就有了好几个:可能知道爱人偷情试图报复的多里亚妻子和劳拉丈夫、路过的汽车司机,当然最可疑的还是被撞死男孩的父母!男孩父亲托马斯的观察力极强,在儿子失踪后很快想到当日遇到劳拉时她身上的疑点,并记住了劳拉当时的车牌号,从而找到了多里亚,询问自己儿子的下落。尽管多里亚极力试图否认,并通过自己的法律顾问菲利克斯伪造了自己当时在法国巴黎出差的不在场证明,托马斯依旧没有放弃,暗中跟踪多里亚,终于逮到了多里亚和劳拉私会的情景。更重要的是,托马斯的夫人埃尔韦拉,正是案发旅馆的服务员!
而另一边,为了应对眼前的危机,劳拉也在暗中采取了某些行动……
该片模仿《控方证人》的模式,通过多里亚和女律师的对话一点一滴地展现的案件的内容,出于种种顾虑,多里亚并未将全部对女律师和盘托出,只是说出了经过隐瞒和美化过的事实,而女律师结合自己掌握的情报,从为多里亚脱罪和探明案件真相两个角度出发,又提出了四个版本的“真相”,五个版本的案件分别如下(为了避免关键剧透,笔者做了一些处理):
第一版本,即开头多里亚对警方和女律师所说,有人得知多里亚和劳拉偷情的事勒索两人,两人按照勒索者的指示来到山间旅馆,结果“看不见的客人”——勒索者杀害了劳拉,击晕了多里亚并嫁祸给他。
第二版本,由于第一版本勒索者杀害劳拉动机不足,各种漏洞太多,女律师从凶手动机出发,引导多里亚说出车祸撞死男孩的事情,于是勒索者变成了那个第一次路过的司机,为了获取钱财勒索多里亚和劳拉,并制造了旅馆凶案。
第三版本,女律师已经觉得第二版本中路过司机是凶手疑点重重,建议把凶手改成男孩父亲托马斯,也就是托马斯出于为儿子复仇的动机,以勒索的名义,欺骗多里亚和劳拉来到妻子工作的山间旅馆,并与在旅馆工作的妻子里应外合,制造了杀害劳拉,嫁祸多里亚的“密室杀人案”。
第四版本,由于第三版本揭露了多里亚和劳拉车祸撞死男孩的事情,为了更好地为多里亚脱罪,女律师提出把车祸的责任完全推给死去的劳拉的另一个“真相”,劳拉一人偷驾多里亚的车发生车祸,为应对托马斯夫妇的纠缠,拉上了自己的情人多里亚,然后之后的案件和第三版本一样。
从破解“密室杀人案”的角度来看,第三版本的“真相”已经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从推理迷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个虽然不惊艳,但也过得去的“密室案件”,从为多里亚脱罪的角度来看,第四个版本的“真相”堪称完美,让推理迷仿佛看到了经典律政影视中巧舌如簧的辩护律师再现。正当观众感慨电影将如何收尾时,电影真正的高潮才正式来临。以第四个版本真相的一些隐忧为导火索,始终彼此猜忌、互相欺瞒的多里亚和女律师站在各自立场,通过一番针锋相对的唇枪舌剑,像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得出了令人震惊的第五版本,也就是车祸肇事案和旅馆杀人案的终极真相。虽然第三个版本的“真相”已经能将旅馆凶案以“物理密室”的传统本格诡计破解,但是电影最终的真相却是颠覆传统推理作品思维的人心的“密室”!
该电影有贯穿始终的两条关于真相的伏线,一条是女律师古德曼的真实目的,另一条就是旅馆杀人案和车祸肇事案相关的人心的“密室”,虽然观众没有在影片中如愿看到具有推理风格的“物理密室”,但是充满悬疑风格的“人心的密室”也带给推理迷足够的惊喜。即使无法达到《控方证人》、《十二怒汉》等经典罪案电影的高度,作为原创悬疑电影《看不见的客人》也达到了逻辑严密、情节流畅、伏笔有迹可循、结局令人震惊且能自圆其说等优秀推理悬疑电影的标准。
为爱而战:《隧道尽头》
与导演奥里奥尔的电影中贯穿着悬念性和反转的风格不同,2016年西班牙和阿根廷合拍的悬疑电影《隧道尽头》虽然在剧情悬念和严密性上略显不足,却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温情。
才华横溢的中年工程师华金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坠入深渊:爱妻和女儿遇难,自己也失去双腿只能靠轮椅度日,还因为住院治疗欠下大笔债务,面临被法院拍卖所居住的房屋的窘境。
为了尽可能赚钱,华金出租了自己的房屋,来自拉美的酒吧舞女、单亲妈妈贝尔塔带着女儿贝蒂住了进来,她们在给华金暗淡的人生带来些许亮色的同时,也让他发现一个针对他家房屋的惊天阴谋——一伙强盗试图利用他家的地下室挖地道,去抢劫附近的银行金库,而贝尔塔正是强盗团伙派来的探子!华金试图报警,却发现警局内部也有与强盗团伙勾结的内鬼,更令他气愤的是,强盗团伙头目竟然对年幼的贝蒂图谋不轨!于是,残缺之身的华金出于自保和对贝尔塔与贝蒂母女的亲人般关爱,凭借丰富的工程技术经验,灵敏的听觉以及家里各种“技术宅”的设备——数百本工程技术书籍和一些原本为了生活便利而设置趣味性的机关,与强盗团伙、警局内鬼和态度摇摆的贝尔塔展开了对决……
虽然华金这个残疾工程师被赋予了强大的“主角光环”,总能在看似陷入绝境的时候逆转局势,但是这部电影的主题并不是塑造一个独自与强盗集团战斗的高智商“技术宅”,而是让遭受人生重创的工程师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走出阴霾,重获亲情。是被激发出的“父爱”让残疾的华金发掘了自己所有的潜能,成为战胜强盗团伙的赢家,这一点与2015年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同样为了保护家人与恶势力警官斗智斗勇的主角父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帮助他们战胜强大对手的不是所谓“主角光环”,而是“为爱而战”的强大信念。
不仅是《隧道尽头》,前文提到的《看不见的客人》在主题和动机设计上也有借鉴《误杀瞒天记》的痕迹,然而,这三部电影却衍生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具有推理性的悬疑故事,值得中国的推理悬疑影视创作者学习。
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西班牙悬疑电影经历了探索、模仿和成熟三个阶段,这场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头脑风暴”也带动了其它西班牙语地区在悬疑片方面的发展,阿根廷、哥伦比亚等拉美国家通也过与西班牙的合作与模仿的方式创作出了优秀的悬疑电影,与此同时西班牙影视界还通过与韩国、印度等国同行们的互相借鉴交流,促进了整个非英语圈悬疑影视的发展。
笔者期待,来自中国两岸三地的影视工作者也能以西班牙悬疑电影的成功为借鉴,创作出真正优秀的华语推理悬疑影片。
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头脑风暴”——简评近年西班牙悬疑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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