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总监)
说起间谍特工,许多人头脑第一反应是影视作品中英俊潇洒、身手不凡,行动中总是伴随着各种动作戏的“007”或“碟中谍”那一类的英雄。然而现实谍战中的间谍特工却绝不会像大多数影视剧中那样行动起来总是轰轰烈烈,而是在表面安宁平静的环境下,无声无息地以看似不起眼的行动改变着一场战局、一个国家甚至是全世界的命运。
“不撬保险柜,但文件却主动送上门来;不持枪闯入密室,但门却自动为你打开。”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被誉为“红色谍王”理查德•佐尔格的信条。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位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德国柏林大学博士,公开身份是德国《法兰克福日报》记者,还与德国驻日本大使馆官员关系密切的“学者型绅士”,竟然是苏联二战时期远东地区大间谍“拉姆齐”呢?
理查德•佐尔格(1895年10月4日—1944年11日7日),德俄混血儿,他的叔公,著名德国社会党人F•佐尔格曾经是与马克思、恩格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到了他父亲这一辈的家人已经成为不问政事的普通学者。青年时代佐尔格也没有什么政治信仰,出于朴素的爱国情怀,1916年他加入德军并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战斗中他作战英勇以至于右腿被炸伤,落下终生跛足的残疾。战争的残酷和德国战败的结局让负伤住院的佐尔格一度陷入迷茫和苦闷之中,所幸受到一位护士的父亲影响,他开始接触一些共产主义著作。出院后他先后就读于柏林大学、基尔大学和汉堡大学,秘密接触了德国社会主义地下组织,逐渐坚定了共产主义信仰并立志参与有组织的革命工作,1919年,在获得博士学位的同时,他加入了德国共产党,后来成为了德共秘密交通员。1924年,他受共产国际的派遣,来到苏联,加入了苏联国籍和苏联共产党。1929年,在长期的情报特工培训之后,佐尔格成长为苏联红军总司令部4局(负责军事情报工作)的侦察员。不久之后,“改头换面”的佐尔格被派回德国,成为了德国《法兰克福日报》的记者,后来还加入了纳粹党,开始了他的间谍生涯。
(佐尔格的德国护照)
1930年,佐尔格被派往中国上海,组织起“佐尔格上海小组”,建立了自己的谍报网,为当时处于地下状态的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提供了大量帮助。1932年,完成在中国任务的佐尔格根据自己对时局的判断,认为日本将会成为苏联在远东地区最危险的敌人,主动申请前往东京。1933年5月,获得《法兰克福日报》驻东京特派记者身份的佐尔格来到日本,一点点建立起以他的苏联化名来命名“拉姆齐小组”,并以德国驻日本大使馆为依托,结识大量日本政界、军界人士,使之成为自己的情报来源。1936年,在日本“二二六事件”后,由于佐尔格为德国驻日本大使馆提供了大量相关情报并作出日本政局并不会发生太大变化的准确判断,得到了德国驻日本大使馆武官的信任,借此机会成为了德国驻日本大使馆秘密的情报人员。由此,佐尔格成为了集驻外记者、德国驻日本大使馆情报员和苏联特工于一身的“三重间谍”。
(佐尔格得以进入日本情报部门的记者证)
直至1941年10月被捕,在八年多的时间里佐尔格和“拉姆齐小组”的主要战绩包括:
1937年中国全面抗战爆发后,佐尔格应苏联组织派遣,到中国抗战前线获取情报,期间拍摄了大量日军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罪证的照片,并综合各种情报做出了日本将难以取胜的结论,促使苏联高层做出了援华抗日的决定。
1938年11月,与驻中国东北的“捷列金小组”合作,挫败了苏联叛逃将领留希科夫和日军勾结刺杀斯大林的阴谋。
1939年夏天,提前几个月获取纳粹德国将入侵波兰的情报。
1941年5月,提前一个月获取德国计划侵略苏联的具体日期和兵力部署。
1941年夏天,在苏德战争爆发后,提供了“日本不会在今年内向苏联开战”的情报,让苏联高层得以做出集中兵力全力应对德国的关键决定。
1941年10月,佐尔格被捕前夕,提供的最后一个情报是日本将会于年底在海上对美国发动攻击……
不难看出,十几年来佐尔格获取的关键情报,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二战的战局,他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也由此被誉为“红色谍王”。可惜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多年来佐尔格的间谍身份长期未能得到苏联官方认可,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西方国家一些关于纪录佐尔格事迹的书籍和法德意日四国合拍的电影《珍珠港前夜》上映,苏联高层才开始重启对佐尔格事迹的调查,并于1964年追授他“苏联英雄”的勋章。
几十年来,苏联(俄罗斯)、中国、日本、德国、等来自东西方不同阵营国家的不少关于二战的回忆录、纪录片和影视剧中,都以各自的角度和方式,叙述了佐尔格光辉的特工生涯,下面就让我们通过真实史料和虚构影视作品,来认识光与影之中的“红色谍王”吧!
东方之光:佐尔格在中国的真实故事
时至今日,西方国家拍摄关于佐尔格的影视作品,绝大部分仍然集中在讲述1933-1941年他在日本东京时期的特工活动,而他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中国上海的工作则鲜为人知,事实上,虽然佐尔格只在中国生活了三年,但却留下不少堪称传奇的事迹。
中国是佐尔格正式开展特工生涯的第一站,1931年,在经过短暂的适应期之后,佐尔格随即开始组建自己在上海的情报网,目标是深入研究国民党政府的内外政策和国民党军队的情报,德、日两个法西斯国家对华政策以及协助因大革命失败而急需重建的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工作。
一开始,佐尔格在上海认识的战友只有美国进步记者史沫特莱,后经史沫特莱介绍,佐尔格结识了社会学家陈瀚笙夫妇、经济学家王学文夫妇等为中共地下组织服务的进步人士和从上海到东京一直合作的战友《朝日新闻》记者、日本共产党员尾崎秀实,以及通过尾崎介绍加入的中西功、西里龙夫等人,以这些同志为基础,佐尔格铺好了他情报网中的“中国线”。除此之外,他还广泛结交在上海的各国人士,建立了“国际线”,其中最著名的当数化名“索尼娅”,后来被誉为二战中“最完美的间谍”的鲁特•维尔纳。
佐尔格虽然在上海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情报网,但是却严格遵守着组织原则和自己的工作方法:情报网中的同志,是通过一对一的私人关系吸收,而不能通过中共或苏共党组织关系加入,避免受到牵连;为保密起见,中国的同志主要负责国外的情报资料收集,结识国民政府军政人士获取情报的工作交给外国记者同志负责;对小组普通成员只透露我们是共产国际的情报组织,不能轻易把他直属于苏联红军总部的情报局的情况说出……
在佐尔格的上海情报小组中,最为传奇的当数中国社会学家陈瀚笙。以107岁高寿去世的陈瀚笙(1897-2004年)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在北京大学历史系担任教授,期间结识了李大钊等人,选择了共产主义信仰。在大革命失败后,他利用自己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官员的身份做掩护,协助中共地下党组织从事秘密工作,后来又被吸收为佐尔格上海情报小组的一员。由于佐尔格长期忙于谍报工作,有时无暇采访研究以完成报社的工作,陈瀚笙就利用自己扎实的经济学知识,为佐尔格提供了大量材料,让佐尔格先后在报纸上发表了9篇非常全面而又独到的关于中国农业和经贸问题研究的报道,从此有了“中国经济问题专家”的美誉,获取了报社的绝对信任,甚至引起了德国情报官员的兴趣。1934年,已经离开中国前往日本的佐尔格还通过尾崎秀实,指示陈瀚笙夫妇打入东北南满洲铁路公司,进行 短期的情报工作。
(佐尔格在中国的战友陈瀚笙和索尼娅)
除了经营自己的情报小组,佐尔格还与中共地下党组织有着密切的合作。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不久,佐尔格秘密会见了中共领导人周恩来,就中国国内国际形势变化进行了交流,确定了合作计划。之后,佐尔格通过中共地下党组织情报员张文秋,为中共中央提供了大量关于国民党军对革命根据地“围剿”的情报,直到1932年底被苏联总部调离中国。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军开始入侵上海,佐尔格作为战地记者来到十九路军抗战第一线,在采访的同时还帮助部队官兵修筑工事。这不仅是因为获取国民党军情报的需要,更是因为佐尔格已经对中国这片土地和人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近年来,一些中国谍战题材影视剧中借鉴了佐尔格和他的上海小组的事迹,例如电视剧《智者无敌》、电影《东风雨》中都提到了佐尔格和一直留在上海的小组成员中西功等人的事迹;电视剧《东方战场》描述了佐尔格在抗战中穿梭于中日之间的谍报工作;电视剧《悬崖》取材于佐尔格上海小组成员索尼娅在东北的事迹……可惜的是,这些影视作品基本是反映佐尔格和他的战友们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的故事,而佐尔格1930-1932年在上海近三年的谍战工作则被忽视,笔者认为这是未来国产谍战影视剧值得挖掘的一个故事点。
谍战之“影”:西方电影中的“间谍佐尔格”
真正让“红色谍王”佐尔格为全世界观众熟知,有两部电影功不可没。一部是1961年,德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四国合拍的黑白电影《珍珠港前夜》(又名《你是谁,佐尔格先生?》),另一部是2003年日本彩色电影《间谍佐尔格》。
这部电影的缘起是因为法国导演伊夫•西安比与日本女影星岸惠子结婚后,从妻子那里听说了佐尔格和他“拉姆齐小组”的故事,深受感动,决心为这位鲜为人知的谍战英雄拍一部电影。
正因为该电影的黑白色调,反而让它有了更多的历史感和真实感。导演西安比抱着探索的角度,在片中并没有采用普通电影惯有的常规叙事手法,而是努力营造出新闻探索片的气氛,在片头和片尾还采用了多个事件相关人多角度的点评手法,以此一点一滴还原出佐尔格的形象。电影大部分篇幅用来复刻这位二战史上传奇间谍的波诡云谲岁月,带领观众一起找出呼应片名的“你是谁,佐尔格先生?”的答案。
也许是出于对英雄的敬仰,影片中没有直接拍出佐尔格的结局,只是定格在他被捕那一刻从容深邃的眼神上,然后通过片尾相关当事人叙述后面的事情,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又让观众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该电影一经播出就轰动欧美,甚至连当时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看了也激动不已,于是苏联情报部门开始对佐尔格的事迹展开全面调查,最终给予了他迟到的荣誉。
(苏联发行的佐尔格纪念邮票)
电影还第一次正面展现了佐尔格复杂的情感世界,由于佐尔格这位“红色谍王”与多位女性交往密切,甚至会传出各种“绯闻”,因此近年来也成为一些无良媒体炒作为“拥有数十位情人的大间谍”,“花心谍王栽到了日本情妇手中”等等。然而《珍珠港前夜》这部电影则真实而客观的讲述了佐尔格的情感故事,他多情但不滥情,他有着一个苏联妻子却被迫长期分离,因为工作他和多位来自各国的贵妇交往甚密,唯一打开他心门却是一位日本的普通酒吧女招待石井花子。佐尔格小组的暴露是一位小组外围成员的情妇被盯上导致,与石井花子无关。
(佐尔格的日本女友石井花子)
事实上,石井花子也是一位值得佐尔格去爱的女人,她虽然出身卑微,但是爱得执着坚韧。她受佐尔格的牵连被捕,在军警拷问下却没有说出半点对佐尔格不利的情报,以至于被判了几年徒刑。出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佐尔格的遗骨,她整整花了四年的时间,几经辗转才来到郊野墓地,从数百位被草草埋葬的死刑犯坟墓中最终找出了佐尔格的遗骨后安葬。此后半个多世纪,石井花子一直守着佐尔格的照片和遗物度过。由于佐尔格的直系亲属都在特殊时期去世或下落不明,石井花子成为唯一与佐尔格关系密切的人,她的余生一直致力于宣传佐尔格的事迹。很多日本文艺界女性名人是被石井花子的痴情所感动,才了解到佐尔格的故事。
在苏联恢复佐尔格的荣誉之后,石井花子还专门在佐尔格的墓碑上刻上了“苏联英雄”的勋章。2000年,石井花子去世,唯一的遗愿就是与佐尔格合葬,在他们的墓碑上,刻满了佐尔格的事迹和荣誉,关于她自己只有短短五个字“妻 石井花子”。
(佐尔格之墓)
2003年,即将退休的日本“先锋派”导演筱田正浩拍摄了他最后一部电影《间谍佐尔格》,让世界各国观众在新世纪再一次认识了这位“红色谍王”。
以日本人的眼光来看佐尔格,感受是非常复杂的,对于筱田正浩导演来说更是如此,他形容他们那代人是“理想破灭的一代”,自幼被灌输军国主义思想,要为天皇献身,迎来的却是日本战败;年轻时代希望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武器,反抗日本高层的黑暗和美军的压迫,得到的却是苏联解体的消息,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理想“输给了美国和美国文化”。但是筱田导演依然希望通过电影《间谍佐尔格》,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因此,电影开头就引用了鲁迅在《故乡》中的名言,“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路。”
不同于《珍珠港前夜》将故事重点集中在佐尔格被捕前夕的谍报战上,《间谍佐尔格》则是从更多的角度和细节讲述了佐尔格在日本八年谍报工作的各种故事,筱田导演惊叹于佐尔格和尾崎秀实对时局的分析,认为他们对二战的日本看得很透彻,于是在电影中他认真地讲述分析了当年日本社会的各种问题:整个国家已然腐败,政府不能解决饥荒、就业困难等等问题,日本内阁、军部和天皇试图以侵略战争解决国内问题的投机心理……
(佐尔格和日本战友尾崎秀实)
除了佐尔格这位主角,该片还详细介绍了他的日本战友们:常年和他工作,又在同一天被捕和牺牲的日本共产党员尾崎秀实、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革命者宫城与德、出身明治维新后政治贵族世家的共产主义者西园寺公一等。
片中的佐尔格也被塑造成一位在各种矛盾中依然坚持前行的英雄,在苏联国内,他的老师和上级都因为所谓“大清洗”而处决;妻子在困苦的生活中煎熬;在国外,一起工作的苏联同事被资产阶级的生活一点点侵蚀,甚至迷恋上伪装的身份……然而这些都无法动摇他对信仰和事业的执着,因为他从来不只是忠诚于一个国家或一个政党,而是忠诚于一种信仰,正如他临刑的最后遗言,“国际共产主义,万岁!”
电影结尾,在约翰•列侬的歌曲“请想象,在这个世界再没有国家之分,没有杀戮与死亡,所有人彼此关爱、和平地生活着,这是我的梦想……”中,佐尔格的女友石井花子看到了两德统一的新闻,对着佐尔格的照片喃喃道,“佐尔格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他是更伟大的存在。”虽然影片中没有直接点出这个“更伟大的存在”是什么,但是石井花子为佐尔格写的墓志铭说明了一切“他为反对战争,保卫世界和平而牺牲。”是的,国家机关和政治理念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但是世界人民对和平的追求却是永恒的,这也许就是筱田导演通过《间谍佐尔格》探索出的“希望之路”吧。
佐尔格牺牲于1944年苏联“十月革命”纪念日——11月7日。转眼已经过去快七十五周年了,今天我们通过这些谍战纪录片和影视作品,怀念的不仅仅是一个佐尔格,而是更多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牺牲的谍战英雄们,正如苏联红场上无名烈士纪念碑上的话,“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俄罗斯街头的佐尔格纪念碑)
光与影之中的“红色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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