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2017年8月24日“岁月推理”微博,作者:Z总监)
《黑色皮箱》是号称“日本古典本格推理最后一位大师”鲇川哲也的成名作,主要讲述了二战后的日本发生的一件奇案:火车托运的皮箱里惊现尸体,种种线索都指向皮箱的寄件者近松千鹤夫,然而近松却突然“投水自尽”……两只几乎一样的黑色皮箱,两件疑云密布的命案,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真相?
在笔者看来,《黑色皮箱》可谓是体现鲇川哲也内心自己的对推理小说创作风格纠结的一部作品,它介乎于古典本格派和社会派之间,从本书风格的转变可以窥见二战后日本推理从本格到社会派的转变。在《黑色皮箱》中,鲇川一改以往“重诡计轻描写”的风格,本书文笔流畅,字里行间那种二战后日本乡镇风情和忧伤的情绪让人感同身受。两只皮箱在不知不觉中的调换的诡计虽然不算特别惊艳,但是合情合理且有一定特色。与许多主要靠侦探脑补的古典本格推理小说不同,本书的证据充足,逻辑推理论证也很严密,只有一两处无伤大雅的小漏洞,但正是为了提供充分的证据,本书前半部分不惜使用大量的篇幅不厌其烦的为大家介绍日本二战后的铁路系统,甚至还列了七八张地图和列车时刻表,读的让人味如嚼蜡,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庆幸的是,“善解人意”的作者在最后两章解谜的时候把这些混乱的线索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所以推理还是比较容易读懂的,书中这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诡计也对有志于从事推理小说创作的读者也一定参考价值。所以大家如果读到前几章对那些铁路时刻表很厌烦的话,那就尽管跳过吧。
本书复杂而繁琐的案件设计,正是二战后日本推理文坛兴起“列车时刻表诡计”的一个缩影。由于日本人近乎刻板的守时习惯,再加上二战后日本铁路运输的飞速发展,日本各种交通工具,特别是火车,简直准时到了变态的地步,除了发生天灾人祸的突发状况,是绝对按照列车时刻表出发和抵达的。“列车时刻表诡计”正是基于这种日本社会现状产生的推理小说类型,且是日式推理小说独有的。
不仅是运用了社会派推理小说常用的“列车时刻表诡计”,《黑色皮箱》的主角侦探与古典本格小说中常常出现的“安乐椅侦探”截然不同,书中每一个线索都是刑警通过脚踏实地的调查获得,主角鬼贯刑警也不同于以往推理小说中那种无所不知的神探,他也会有疑惑,也会被误导,只是比平常人更擅于思考,更加敏锐。
从《紫丁香庄园》开始,笔者就对鲇川塑造小说人物的手法颇有微词。不过,相比《紫丁香庄园》里那个除了揭秘就毫无存在感的星影龙三,《黑色皮箱》对人物的描写要提升不少,至少主角鬼贯刑警的执着坚定而隐忍的性格给读者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从“神探”到“平民侦探”,对主角塑造观念的改变,正是社会派推理小说区别与古典本格推理小说的关键之处。
“对于那些把逻辑推理,当做智力游戏来消遣的人们来说,始于逻辑终于逻辑的事件记录,也算得上是久旱之后的甘霖吧。”正如本书开篇所讲,本书繁琐的案件线索,一张张的地图和时刻表,两只黑色皮箱的来回转换,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很头疼,却是推理小说迷的心头好。从各大推理论坛上可以看到,有不少推理小说迷像书中的刑警们一样,绞尽脑汁地分析作者提供的各种线索,认真地分析出案件大部分真相,感受到“只要足够勤奋和细心,任何人都能成为侦探”的乐趣。正如这样一番内心纠结之后,还是没有“因时而动”,最终还是选择“诡计至上”的本格推理创作的鲇川哲也。
除了本格与社会派的纠结,隐藏在书中的还有鲇川哲也关于“好战”与“反战”的人性博弈。当鬼贯刑警一点点破解了复杂严密的诡计之后,真凶也逐渐浮出水面,正当读者稍微松口气时,作者却突然笔锋一转,通过凶手的自白,控诉了战争对人性的伤害。书中的两位被害者是一对好友,一个是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另一个是利用侵略战争和殖民主义,谋求私利的小人。凶手和鬼贯刑警也是一对好友,却是二战前日本少有的反战的民主主义者,却在战争之后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位在饱受战争摧残之后为了找回初心,愤然除掉两个军国主义分子,虽然他自称这么做是“并非是私人恩怨而出于公义”,但是为了完成杀人计划他甚至利用非法的药品交易去接近被害者,让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另一位选择和世俗妥协,虽然没有直接走上战场,但是也接受派遣前往“满洲国”当了铁道警官,虽然并未丧失自己的人性,但是战争依然给他带来了无法磨灭的创伤,让始终无法拥有正常人的感情生活,年过四十依然孤身一人。
书中鬼贯刑警内心的纠结,也正是作者鲇川哲也对反思战争一种矛盾心理的折射,鲇川哲也从小随着担任“南满铁路”工程师来到大连,整个青少年时代是在中国大连度过的,他目睹了日军的战争罪行,对此很厌恶,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家人也算侵略者中的一员,因此出现书中的鬼贯警部一方面抨击军国主义好战者,一方面也不否认自己曾经担任殖民当局铁道警官的侵略行为这种矛盾的态度。
凶手与被害者之间的理念之争,凶手和刑警的之间的脑力比拼,折射地其实是二战之后日本人关于战争的反思和人性博弈。虽然最终的结果,鬼贯刑警揭露了凶手的“黑色皮箱诡计”,但是他却没能逮捕最终选择自杀的凶手。因为刑警并不是完全代表正义的存在,因为经历了世界大战的人,是注定无法轻易寻回“人性”的,因此最终鬼贯刑警也没有听取好友在遗书中的劝告,敞开心扉开始一段全新的感情,于是《黑色皮箱》就在这么一抹苦涩的忧愁中,悄然谢幕。正如像鲇川哲也一样,在二战过去多年后也没反思清楚“导致战争悲剧真正的源头”的大多数日本国民内心的迷茫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