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提起莎草纸,我们会想起古埃及。反过来,提起古埃及,率先被想起的有金字塔、纪念碑和木乃伊。在我们的常识里,造纸术是中国人发明的。美国学者约翰•高德特却为莎草纸鸣不平:它早早诞生于石器时代末期,地位却被大大低估了。究其原因,恐怕在于,从词源上说,莎草纸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纸”(paper),后者专指浆纸。而莎草纸被视作一种天然的书写材料。
在《法老的宝藏:莎草纸与西方文明的兴起》一书中,高德特详细介绍了莎草纸的制作方法:将莎草采摘、去皮,内芯削成薄片,交叉铺叠,压平晾干后,就变得非常结实耐用了。高德特甚至说,即使将它浸泡在醋里揉搓,也不会损坏。在其产地,莎草纸的原料易得(用干燥的莎草片浸水也可以造纸)、制作简便、可随意拼接裁剪、便于携带和保存,不必烦恼欧洲的皮纸、羽毛笔或中国的竹简之类工具的掣肘,堪称理想书写材料。
古埃及文明的发展得益于此。古埃及的农业生产和管理即有莎草纸的参与:每次洪水退去,土地会重新测量和分配,农作物的征税、存储、再分配也都有数据表记录跟踪。又如,古埃及经常派出皇家远征队,负责拓展贸易,他们的管理方式很现代:考古学家发现了两类图表,一类专门记录途中得到的补给和每日消耗,另一类则逐日记录项目的进度,向千里之外的法老交差。岂能没有莎草纸的功劳?记录历史、传播宗教、普及文化,则是人所共知的故事了。
关于莎草纸,更有意思的是它作为精神图腾的价值。古人云,敬惜字纸。莎草纸在古埃及人心目中的地位亦如是。丰茂的纸莎草沼泽是《亡灵书》中的常客,堪比古希腊传说中的至福美地。莎草纸本身也是《亡灵书》的理想材质,从壁画到莎草纸的过渡,见证《亡灵书》从王室走向寻常百姓家,人们相信这份来世的庇佑,根据买主的需求(及经济状况),私人订制《亡灵书》是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今天我们熟悉的卷轴符号其实也是脱胎于莎草纸卷,高德特说,当代的大学生毕业时,手握的卷轴象征他们的学业有成。而古罗马时期的文化人也有类似的联想,他们认为能“拥有一卷书写精致的莎草纸卷”,那是“得到众神眷顾的人”。书籍令人尊崇的地位,还可向前追溯到雅典的图书馆,彼时借阅古代文献原本必须具有相当的责任心,逾期的代价是要赔偿十五名受过技术训练的奴隶。由对莎草纸的尊崇,衍生至对书本承载的知识的尊崇,称其孕育了文明亦不为过。
如此意蕴,倒令人想拥有一页属于自己的莎草纸。书中提及,干燥处理的纸莎草片可以轻松购得,然在国内并不多见,恐怕还要求索于当地的旅游纪念品。但也可以想见,浆纸才是当代主流的书写材质,而莎草纸的减产也有复杂的原因。其一是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许多沼泽被改为了农田,这个过程往往是不可逆的;另一原因是,过去的地主和莎草纸卡特尔都认为,减产可以抬高莎草纸的价格,这是他们的经营策略。不料,待到阿拉伯人来到这片土地,连对莎草纸世代相传的情感基础也殆尽了,它便失去了原有的地位,逐步消失。甚至在今天的埃及,已经没有大片天然生长的纸莎草了。旅游业所用的纸莎草原料,竟还是重新引入、小范围种植的结果,不免令人唏嘘。
旅人带回的莎草纸已不同于昔日“法老的宝藏”,或也难以匹敌当代文创品牌的书写质感,然其依然有种独特的魅力。无需争辩它到底算不算“纸”,它的价值超越其形,存乎一段我们未曾真正理解、又心怀神往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