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7年7月《推理世界》,作者:Z总监
2015年9月,一部名叫《伪装者》的国产谍战电视剧一播出,很快就成为了该年度首部现象级谍战大剧:平均收视率接近2%,网络播放量日均过亿,豆瓣评分高达8.3分并维持至今,为此获得了收视率、网络热度和观众口碑的“三丰收”,在此后几年也不断被中央电视台各频道和各大卫视重播,依旧有很高的关注度。
不少观众也许听说过,电视剧《伪装者》改编自小说《谍战上海滩》,电视剧对小说原著的内容和主题做了哪些扩展和升华?导演、编剧和演员们又分别为此做出了哪些努力?电视剧走红之后重新修订的剧本小说和相关番外又对人物和情节做了哪些丰富和完善?就让我们来走进电视剧《伪装者》台前幕后,来了解其中的故事吧。
小说《谍战上海滩》:创新突破性的谍战作品
说到电视剧《伪装者》,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小说原著《谍战上海滩》的作者兼电视剧编剧张勇。虽然有着一个阳刚的名字,张勇却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她并非科班出身的专业编剧,高中毕业之后她就继承了父母的职业,在军工厂工作,先当工人,后来成为了档案管理员。受家庭影响,她自幼喜爱中国古代诗词和古典戏剧,于是在工作之余坚持写一些戏剧剧本投稿,得到了“越剧王子”赵志刚的赏识,被推荐到成都川剧院成为了专职编剧,从事地方戏剧、话剧、歌剧等各类舞台剧的创作,代表作有昆曲《梨花香尽雨阑珊》、越剧《藜斋残梦》、歌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等。
写多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传统戏曲,张勇也想尝试更多的写作方式,于是选择了谍战小说的形式,来抒发自己内心的另一面:金戈铁马、快意恩仇、家国天下的“大丈夫情怀”。
《谍战上海滩》是张勇创作的第二部谍战小说,在创作之前,她参考了近十年来流行的优秀谍战题材电视剧《暗算》、《潜伏》、《黎明之前》、《悬崖》等,从中学习到了它们构思精巧、悬念强大、冲突激烈、逻辑缜密的情节创作,并且希望通过努力让自己创作的小说相比以往谍战题材的作品更能突破和实现一些变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张勇认为自己能实现的突破主要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类型上的开放,即不局限于单一的谍战斗智题材,可以在其中融入青春爱情、家庭伦理等剧情。在五六十年代的谍战题材影视中,特工英雄大多是孤独的,往往只有战友,只有“革命伴侣”而没有爱人,更没有家人。改革开放后,影视作品中描写特工的爱情方面有所拓展,但主基调也还是以克制为主,比如《暗算》、《潜伏》等。而特工英雄身后的伦理亲情,则是以往谍战影视中都未曾主动去触碰和涉及的领域,而这些正是她的作品能够做到的。因此她在小说《谍战上海滩》中设计了具有多重身份的明家三姐弟:小弟明台表面上是富家小少爷,真实身份是军统特工,后来又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大哥明楼是在军统和日本人之间周旋,实质上却是为共产党服务;就连明氏企业掌门人的大姐明镜,也是暗中支援共产党的“红色资本家”。
然而,明家三姐弟虽然有多重不同的伪装身份,人物的思想个性脉络却是一脉相承的,姐弟之间的亲情也是不会改变的。然而有了人物想要伪装、隐瞒,或要试探、揭露的内在驱动力,戏剧冲突的层次就自然变得更为丰富,冲突的类型也就会比以往的谍战题材作品更具有新颖性和独特性。
第二,内容上的情节和情感并重。在《谍战上海滩》中,张勇试图完成一次探索和尝试,即在表达特工英雄迎接的任务挑战的同时,也将其背后一直被我们模糊和克制的由亲情而引发的种种情感纠葛推到故事的明面上来。除了主角明家三姐弟等正面角色,反面角色也应该有其鲜活闪亮之处。张勇认为,虽然谍战作品客观上一定会有主次和正邪之分,主观上也会包含作者自己道德判断和价值判断的表达,但是在创作时她却不愿意简单用“正”和“邪”的思路来定义角色,而是更应该突出“对抗”,正反双方人物由于意识形态不同、立场不同、道德观和价值观的不同而引发的对抗。例如汪伪女特务汪曼春,她虽然走的道路不对,在大是大非上的选择不对,心狠手辣不对,但她对明楼的感情却是真实的,因为明汪两家的世仇而失去了爱情是值得同情的,正所谓“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对这些反面角色思想情感的真实细腻的表达,反而更具有警醒和反思的价值。
第三,创作语境上更加年轻和现代感。在《谍战上海滩》的创作中,古典戏曲编剧出身的张勇要求自己用更年轻时尚、充满现代感的语境去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情感,打破了传统表达方式与青年观众之间的“代沟”。在小说中,她将明台和程锦云的爱情故事在谍战小说中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前卫与浪漫,同时在他们每一次的接触中都具备呼应之后情节的“超强信息量”。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浪漫气息”,来自于张勇多年中国古典诗词和戏曲的积淀,小说中男女主角的爱情实际上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种中国传统文化中绵延千年的浪漫情怀的一种延续。
张勇还充分利用自己戏曲编剧出身的特长,在《谍战上海滩》中融入了许多人物唱或听戏曲的情节,给整体暗色调的谍战小说增添了不少亮色,在小说的结局中的运用更是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明镜在协助明台、程锦云带领的中共抗日游击队劫走日军列车上的军需物资的过程中,不幸被子弹击中受伤,为了不连累大家,她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壮烈牺牲。
明台忍痛给明楼发电报汇报大姐牺牲的消息,明楼只是回了一句,“大姐一生都怕失去我们,到头来,我们失去了她。”
结尾的一幕是明楼在明家的小祠堂祭奠大姐,伴随着老式留声机播放的粤曲《光荣何价》:“光荣何价卿知否,看来不止值连城,洒将热血亦要把国运重兴……要为民族争光,要为国家复仇,愿你早把倭奴扫净,他日凯旋歌奏,显威名……”
电视剧《伪装者》:家国情怀的二次升华
小说《谍战上海滩》于2011年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发行,并被多家读书网站购买发布,受到了许多青年读者的喜爱。2014年,经朋友推荐,正午阳光影视公司的董事长侯鸿亮相中了这部小说,决定将其改编为电视剧并亲自担任制片人,还邀请张勇出任编剧,两人经过商量,决定将电视剧的名字改为“伪装者”。
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从“谍战上海滩”到“伪装者”,不仅更能点明主题,而且整部作品的意境都有了质的升华。
除了制片人和编剧,导演也是决定一部电视剧质量的关键,侯鸿亮选择了公司中摄影出身的导演李雪担任电视剧《伪装者》的导演。有趣的是,名字阳刚的编剧张勇却是女儿身,名字温婉的导演李雪则是地道的“山东大汉”。
擅长家族人物和情感叙述的李雪为电视剧《伪装者》增添了更多的温情,在片场他和演员们商量后,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将小说中的“明家司机阿诚”改为“明家的养子明诚”,从而将“明家三姐弟”扩展为“明家四姐弟”。
在小说原著中,阿诚只是一个被明家救下收留的仆人,对明楼和明镜的称呼一直是“明先生”和“大小姐”,是个辅助的功能性的角色。而经过导演对人设的修改,明诚变成了明家的一员,会叫“大哥”、“大姐”,家里摆着的是姐弟四人的合影,不仅让他从仆人变成了家人和兄弟,还拥有了独立的人格,他不再是明楼的附庸,而是有着独立的思想,自愿追随明楼成为中共党员。同时还衍生明诚相关剧情,新增了他和日本特高课南田洋子、汪伪特务处长梁仲春等人精彩的对手戏,经过演员王凯的出色演绎,让明诚这个角色成为了电视剧重要配角之一。
小说《谍战上海滩》虽然是一部具有创新突破性的小说,但是改编为电视剧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它实在是太短了!相比52集电视剧《琅琊榜》长达80万字的原著小说,18万字的小说《谍战上海滩》只够拍成一部电影的长度,无论如何是撑不起48集的电视剧的。因此,电视剧制作团队对小说从人物、故事到主题都进行了很大的扩充和升华,其重点就在于由“青春谍战”到“家国情怀”的转变。
小说的主线是明台从富家少爷到资深特工的成长史,作为唯一主角的明台也带有许多流行小说中“完美男主角”的特质,智商,情商,能力和觉悟都远超凡人。一出场就响应被他在飞机上救下的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抗日救国”的召唤,自愿进入军统特工学校培训;在以优秀的表现毕业后被派往上海工作,一下子就成为了军统上海行动组组长(与军统上海情报组组长明楼平级);在收到情报组组长“毒蛇”以上级名义发布的“刺杀明楼”的命令,只是经过短暂的纠结就根据蛛丝马迹推理出“明楼就是毒蛇”的真相……
而电视剧中的明台的性格、能力和成长则远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开始他是被军统特务王天风设局绑架到军统特务学校,经过身心的磨练之后才自愿留下;在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会因为内心的障碍而无法开枪;面对上级“刺杀明楼”的命令,他深陷“忠孝两难全”的纠结中,在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会留下破绽,例如暴露行迹、遗失随身物品等。这些曲折的成长经历不仅让明台这个角色更加真实可信,而且极大地丰富了剧情内容。
从小说到电视剧,改编最成功的角色当数拥有汪伪官员、军统特工和中共地下党员三重身份的“伪装者”明楼。正如著名间谍小说作家勒卡雷所说:“不会有什么工作比间谍更残酷,也不会有什么人比间谍更参透人心。”小说中的明楼是一个精于算计的间谍,虽然重视亲情,但永远是“任务优先”,他眼睁睁地看着明台被军统收自麾下,却阻止了试图去劝说明台回家的阿诚,因为他觉得明台成为军统特工对他今后执行任务有利;面对军统的“死间计划”,他并没有准备只牺牲自己的第二套方案,因为任务还需要自己活着,他只是巧妙地让“死间计划”为中共地下党所用,亲手将明台推到了“死棋”的位置上,以他对明台的了解来赌明台能逃出魔窟,他甚至不惜将大姐明镜也拉入“死间计划”中,执行最后一步为根据地运送物资的任务……这样的明楼,深知“间谍,要么牺牲感情,要么被感情所牺牲”的道理,是一个优秀的间谍,足够智慧,却缺乏温度。
电视剧的改编,让明楼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他可以心狠手辣,处处布局设计心思缜密,同时他又关心家人,时时处处照应又努力让他们远离伤害。对明台,他有羽翼呵护的拳拳爱心;对大姐,有隐瞒有庇护有尊敬;对明诚,以言传身教取代了小说中简单地对仆人的驱使。这样的明楼,不再是那个“谋算天下”的王牌间谍,却成为了一个真正有但当的大哥。电视剧中“伪装者”的内涵,也通过明楼、明台和明诚人物形象的转变,从单纯的明家姐弟在家人面前隐藏自己的特工真实身份升华为除了间谍身份的“任务伪装”,更有的是为了保护家人的“亲情伪装”,点出了“家国情怀”的主题。扮演者靳东以扎实的台词功底,把每一句台词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将电视剧中戏中戏、连环套的转换,切换自如又毫无痕迹,完美地还原了明楼这个高质量的角色,借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碰对了戏演对了人”。
关于明家大姐明镜,人物形象与小说中基本一致,是一个牺牲自己幸福支撑明家的大家长,也是一个爱国进步的“红色资本家”,只是电视剧为了拉长剧情、激发戏剧冲突,削弱了明镜作为中共地下党外围成员的冷静和干练一面,特别是电视剧最后几集,为了渲染生离死别的亲情,不惜让四姐弟“集体智商下降”。
不同于小说中明楼在汪曼春被日本特务逮捕后冷酷地用心理战术导致她绝望自杀,阿诚一直紧盯和利用着潜伏在家里的且服务于日军的特务“孤狼”,明台在“死间计划”逃出生天后一直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踪迹;电视剧明楼因为疏忽让汪曼春越狱逃跑绑架了明镜进行报复,明台冲动地赶来救明镜却被“孤狼”发现了踪迹,明诚及时赶到除掉“孤狼”却留下破绽引发日军特务的怀疑;最终日军特务威逼明镜前往火车站送行,明家三兄弟前往营救时大姐明镜为保护弟弟们牺牲……
电视剧的结局虽然谍战斗智的色彩削弱,但是家庭亲情的一面却得到极大的渲染,相比小说中明镜独自引爆炸药壮烈牺牲,电视剧中明镜躺在三位弟弟怀里死去更能够打动和感染观众。
如果说明家四姐弟的改编体现是电视剧主题“家国情怀”中“家庭情谊”的一面,那么对王天风这个角色的重塑则以一种相对极端的方式体现了“国家大义”。
如果说电视剧对明楼的改编是境界升华,对王天风的改造就堪称神来之笔。小说中的明楼,是“家庭情感”和“任务至上”的矛盾体,电视剧的明楼则更偏重于家庭的方面,因此剧情中还需要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不顾一切的对应角色,而王天风就承担了这个任务。
小说中的王天风,只是受戴笠的命令将明台培养成军统特工的老师,是一个因为军统内部斗争而要借助“死间计划”除掉的悲剧人物。而电视剧中的王天风,则综合了小说中王天风本身、戴笠、毒蜂的“三合一”角色。为了配合这个全新的王天风,“死间计划”也从小说中最后的高潮变成了贯穿电视剧全剧的暗线,为了第三战区取得大捷,王天风一开始就制订了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绝大部分人,只保一个“死棋”的“死间计划”,与明楼只牺牲自己保全其它所有人的“死间计划”第二套方案形成鲜明对比,而明台,则是王天风相中的“死棋”。剧中的王天风,拥有小说中戴笠的慧眼识人,有着小说中王天风的严厉教导和循循善诱,有着小说中毒蜂愿意和中共地下党合作抗日的政治远见,更有着远超于小说中明楼的狠绝。电视剧中的“毒蜂”王天风和“毒蛇”明楼,是政见不同又惺惺相惜的“双毒组合”,他们之间关于两套“死间计划”的对立情节也是电视剧的一大看点。
剧中的王天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王疯子”,但是他的所有疯狂都源于“抗战必胜”这一坚定信念,他和明楼一起,突显了电视剧中的另一主题“国家大义”。电视剧的结局,明台完成了老师王天风的“死间计划”,却成为了像大哥一样的中共地下党员,为“双毒对决”画上了耐人寻味的句号。
剧本小说《伪装者》和番外:经典人物形象的补完
电视剧《伪装者》热播之后,小说作者兼编剧张勇又以电视剧剧情为蓝本,写下了剧本小说《伪装者》,修正了电视剧中的一些疏漏和争议之处,例如解释了明台每次出任务都穿着豪华西装,戴着大哥送给他的手表的原因,删掉了程锦云在执行“营救战俘”行动时拖后腿的行为等等。
更有趣的是,剧本小说中还埋下了新的伏笔:明家的堂哥明堂,在小说和电视剧中都只是个戏份较少的爱国商人,但是剧本小说结尾中揭示了他“共产国际特派员”的身份,让明家又多了一个“伪装者”。剧本小说中还附带了一篇番外《烟缸与青瓷》,讲述了明楼和明诚在法国巴黎留学时期的故事,交代明诚加入中共地下党的经过。据张勇所说,这些都是为了她的下一部小说改编电视剧《天衣无缝》埋下的伏笔,她虽然暂时不考虑写《伪装者》的续集,但是明堂、明楼、明诚等人物将会继续在她的新作中出现,也让喜爱《伪装者》这部电视剧的观众有了更多期待。
从《谍战上海滩》到《伪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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