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常言道,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经历过困境的人是不会小瞧这扇窗的力量的。如同欧·亨利经典短篇《最后一片叶子》中,绝望的人可以因窗外的风景重获新生,无论它意味着多大的代价,抑或是多么虚妄。
意大利建筑师兼艺术家马蒂欧·佩里柯利对窗景的痴迷显然不止于职业习惯。在他编著并配图的《窗:50位作家,50种视野》中,我们仿佛展开了一次环球旅行,置身奥尔罕·帕慕克、纳丁·戈迪默、卡尔·奥韦·克瑙斯高、村上龙等人的书房,一窥他们写作时看到的窗景。同一职业、同一物象,映照出各各不同的风貌,难怪佩里柯利会发问:“假使我拥有那些窗景,我会有什么感受?他们会如何影响我?”
能写会画的帕慕克最善于表现他窗外的世界,不仅有《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这样白描般的作品,还给《我脑袋里的怪东西》一书手绘过街景地图。《窗》的第一篇带我们领略了帕慕克写作室的开阔窗景:面对波斯不吐丝博斯普鲁斯海峡,左手是亚洲、右手是奥斯曼帝国定都的旧城。身未动,心已远,无论要书写哪一处的风景,都是通途。帕慕克说:“世界总在那里,始终迷人有趣,永远挑战着你去书写它:一种让写作者继续写下去,读者继续读下去的笃定感。”
美国记者艾玛·拉金的窗景也很有特色。旅居曼谷,却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觅得一处突兀的丛林。近视的鸟撞上玻璃,松鼠啃食着百叶窗,“野外与都市”、“可知与未知”神奇地交错在一起,笔下的故事又怎会不动人?
鲁列塔·柳沙那库在她再熟悉不过的窗口探索阿尔巴尼亚人、阿尔巴尼亚式生活中明白无误的自由;亚历杭德罗·桑布拉将窗景视为他肠思枯竭时放空自己的不可或缺;丹尼尔·加雷拉这位挑剔的房客总算找到他理想中的窗口——作陪伴之用。适宜的窗口,为作家们的创作锦上添花。
然而,不向窗外寻求灵感或慰藉的作家也大有人在,他们的理由同样精彩。或是值得看的东西已消失不见,譬如丹尼尔·凯曼窗外柏林墙处理过的隐形的线,人们心中的似有若无是相机捕捉不到的;或是根本无暇多看,譬如蒙古诗人门都右,感慨读史书都来不及,顾不上看窗外;或是专注于创作,步入虚拟的窗景中,譬如纳丁·戈迪默说她只见角色所见,埃特加·凯雷特索性把书桌面对厕所,写作时且多看几眼故事里的风景。中国诗人西川诚实得教人无奈,他十五楼的窗外没有树木没有鸟,除了钢筋水泥和高架上的汽车,他该看什么呢?
在一扇窗边呆久了,人自然会发生改变,作品亦然。于是最初的时候,是人选择了窗还是窗选择了人便不重要了。想起E.M.福斯特的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产阶级淑女露西在旅途中与下层阶级青年乔治相恋,他们邂逅的契机正是后者的房间能看见风景,乔治主动换给了失望的露西。倘若没有那扇窗,两人是否就永远没有交集了呢?不过应当会有其他露西和乔治,推开另一扇窗,交换窗里、窗外的空气,看到另一片景致。
佩里柯利的遐思是个体对自己生活的省思,置于某时某地的世界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巨人调皮地拨弄窗棂,不时轻呵一口气,就变成了灵光一闪。这跟伊迪韦吉·丹蒂凯特的贴切比喻相映成趣——她放在窗台下的书桌很低,“像是给某个逃跑的巨人当脚凳用的”。创作时抬头,只看见窗帘和玻璃,“安心又疏离”。我们需要这份“安心又疏离”,就像立足之地和世界的关联。不寻觅,也不艳羡,成与败无关另一扇窗。在他人的视野下,繁花似锦或云淡风轻,车水马龙或门前冷落,窥见的也不外是自己的内心。50扇窗,够不够找见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