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园重访》中,塞巴斯蒂安对查尔斯说:“这是个可以用来埋一缸子黄金的最好的地方,我想我应该在曾经让我快乐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埋下一些珍贵的东西,这样当我又老又丑又可怜的时候,可以回来把它们挖起来,让我记起那些快乐的时光。”或许没有比这句话更能概括伊夫林·沃写作这本书时的想法了,在一个摇摇欲坠风雨欲来的年代,面对传统的凋落青春的逝去,或许没有比在自己喜爱的地方埋上一缸黄金更好的方式了。《布园重访》无疑就是那缸黄金。
应该说《布园重访》是有其时代性的,作者也坦言,在那个荒凉而匮乏的年代,作者用一本书满足了自己全部的幻象与向往,可是这本书却又超越了时代,因为这本书中描述的意像——青春、时代、宗教、建筑——之美好,又是超越了时代而具有共性的,在这一点上,作者堪称伟大,因为他用一支笔,驻留下那个如浮云般轻盈美好的年华。
查尔斯在牛津遇到了美少年塞巴斯蒂安,两人过着“白日放歌须纵酒”,恣意悠游的日子,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个人来到了布莱兹赫德,开始接触到神秘的塞巴斯蒂安背后的家庭,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在与这个家庭的因缘际会中,查尔斯的命运也在发生改变。回看时,这一段是全书最美好的时刻,鲜亮的夏日,紫罗兰的香气,青春的激情,而这一切就如花儿一般易逝。杰克伦敦说,世界上是先有爱情,才有表达爱情的语言的,在爱情刚到世界上来的青春时期中,它学会了一套方法,往后可始终没有忘掉过。对于查尔斯来说,他自塞巴斯蒂安学到爱的语言之后,就始终没有忘掉过,或者可以说,在他的爱情中无不浸润着对于最初的情感的体验,而塞巴斯蒂安对于家族与信仰抱持怀疑的态度,也最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孤独与单纯,或许查尔斯成为了他最后的坚守与武器,而他对战的则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无。纵然在查尔斯看来,与塞巴斯蒂安共度的日子是最快乐美好的青春时光,可是两个人始终站在不同的位置,对于彼此的意义也不尽相同,而当查尔斯无法成为一种救赎的时候,塞巴斯蒂安只好重新去寻找皈依。但是,我们谁也无法否认这份情感的美好,因为那是我们每个人都相遇过的青春。
但是这本书又不止于青春,每一个看过这本书的读者不免会惊叹书中所包含的极之丰富的元素,不仅饱含着对于逝去美好时代的向往,杂糅着对于青春的哀悼,也是对于天主教的皈依与歌颂。作者对于弗莱特一家人物的设置就非常具有耐人寻味,母亲是一位圣徒,不被人理解地选择牺牲,长子与次女是忠诚的天主教徒,他们的生活路径却是大相径庭,而次子塞巴斯蒂安与朱莉娅本不是忠诚的信徒,最终却在宗教中找到慰藉。而这个家族中的父亲埃里克斯是个格外复杂的人,他因为妻子而皈依宗教,又因离开妻子而背离宗教,他的坚定姿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典型的叛教者形象,但是最富有戏剧性与爆发力的情节也发生在他身上,在临终时刻,坚定地背离天主教的埃里克斯艰难地为自己划上了十字,或许这与朱莉亚的情感抉择带给查尔斯的感受一般震撼,他们都像容身于一座即将来临雪崩的小木屋中,看似安适,却面临着压在屋顶的痛苦与抉择,而这最后的皈依带有撼人心魄的力量,为依然在迷茫中的不可知论者们指定了方向,雪崩过后,新起的山丘熠熠生辉,带给人们的是内心的宁静。这个故事始于爱情,最后的终点也是起点,则止于宗教。所以说这神圣而又渎神的故事,就像一体两面,既是渎神的,最后却又回归到神圣,可是谁又能说清,在每个人内心中,哪件事是神圣的,哪件事又是渎神的。
不可否认,这本书具有非常动人的力量,作家的文笔是克制甚至有些淡漠的,但是却依然能够令读者感受到其中蕴藏的不可阻挡的激情——关于青春、关于爱情也关乎宗教,每位读者似乎都不仅会沉醉于书中的世界,也对于背后的作者伊夫林·沃更加好奇,作家在这本书中投入了无数自己熟悉的影子,塞巴斯蒂安以及查尔斯的人物生平以及布莱兹赫德庄园的原型都有迹可循,而作者带有讥诮暗讽的人物语言、多人物角度的细腻描述中,也为我们展现了神秘的文字氛围,多变的人物形象,而进一步触碰到作者的内心。
这本写于1945年的书,甫一问世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还被改编成影视剧,译名也是各有千秋,曾经被译为《旧地重游》、《故园风雨后》,这次的译本定名为《布园重访》,但是不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中,布莱兹赫德做为承载着古老历史与文化的建筑都是一个重要的意像,这座美丽的庄园,既是作者笔下的阿卡狄亚,见证了查尔斯与塞巴斯蒂安最美丽的青春岁月,经历了宗教的一次次消亡与复活,看惯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悲欢离合,他们来了又出走,离开又回来,只有这座庄园岿然不动,但是无论归来或者离去,总有一些坚持守候着,总有一根线牵连着,在再见或者不见时,为故人带来温暖的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