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文译自高村光太郎的随笔《自分と詩との関係》。高村光太郎是活跃于20世纪上半旬的,日本著名的雕塑家和诗人,本文讲述了作者作为雕塑家却也进行诗歌创作的原因。同时也表明自己就算写诗,但本质仍是雕塑家。高村光太郎目前在大陆的译本有写景散文《山之四季》。本文原文链接:http://www.aozora.gr.jp/cards/001168/files/46373_25626.html
正文:
无论在任何领域,我首先都是一个雕塑家。雕塑流淌在我的血液中。不论我的雕塑是好是坏,我几乎宿命性的是一个雕塑家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作为雕塑家我也写诗。这又意味着什么?以前,前辈们经常劝阻我进行诗歌创作,说与其将时间和精力花在那种业余的事情上,不如加紧雕塑,快些成为一个一流的雕塑家。然而我并未在意,依然继续诗歌创作。
若说为何,因为我写诗乃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雕塑。为了使自己的雕塑更为纯粹,防止其他异样因素参杂进雕塑中。为了让雕塑从文学中独立,必须写诗。也许某种超越了雕塑范围的表现欲望寄生在我的内心,可想要达成却极为困难。而我注定不能杀死这种欲望,为此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非常苦恼。如果我不能将心中的“氤”①通过语言吐露出来,就只能靠我的雕塑来承担这个任务。我的雕塑大多是文学性的,必须要诉说什么。这是让雕塑患疾的一件事。我早在学生时代就创作了这样的雕塑。比如,以马戏团儿童的悲剧为主题而创作的系列雕像。那是早晨去往浅草的“花屋敷”②写生时,看到某个马戏团在训练老虎,从对那些儿童产生的想法我画出了构图,后将哭泣的少女和庇护她的少年做成了组合雕像。再比如,刻画了被吊起的和服的大型浮雕,将附着于那个和服上的妖精进行了古怪而阴郁的处理,但这也大多包含了镜花式③的文学要素在里面。还有美术学校的毕业设计。我雕刻了一个试图还俗的僧侣。现在一想真的是构思了一个相当滑稽的主题,人物将经卷丢弃,站立起来,一副“俄狂言”戏剧④人物似的姿态。
无论如何我都想在雕塑中倾诉些什么。觉察到这些愚蠢劣质的雕塑上的病疾后,我竟不知不觉产生了通过写短歌来保护自己的雕塑的想法。而那个想法的延续就成了后来的诗歌。也因此,我的短歌和诗中,写景的和客观描写的作品都很少,大多呈现出直接而主观性的情绪抒发。客观描写的欲望是通过制作雕塑而被满足的。因这个理由,我的诗在我看来是我自己的一种预防措施。如果没有它,我内心中的“氤”必然会爆炸,从而,我不知晓自己的雕塑到底是怎样被毒害了。但也决不能归为业余。
雕塑作为一种世界观,从对这个世界雕塑性的把握来展开。我所到之处皆是雕塑。我的诗歌呈现雕塑性是出于无奈,雕塑的性质支配着诗。虽然作为雕塑家,我同时也是一个曾经疑惑过为何雕塑性的诗歌如此之少的人,但这是极为肤浅的看法,并不是说将雕塑作为主题而写下的诗就和雕塑有关联。和诗的形成相关的心理和生理要素中就包含着这个认识。所以人们容易认为,大多诗人的诗歌创作方法和我的诗歌创作方法存在某种冲突。这也是出于无奈。
诗的世界是宏大的,渗透到各种领域。诗含有多少矛盾,就隐藏了多少对立。诗必然是活着的人类从心胸中真实迸发而出的语言,记纪歌谣⑤的构成就是证明。可是语言中不能拥有的感受是无法表现的,而同样是表现,自己内心的真诗和别的不是诗的东西也都有可能会一并出现。
因此,诗总是通过拥有天生的语言感受的人而具备了形式,它可以进入没有语言天赋的人的心里,是那种人人看了都会恍然大悟的东西。这是诗歌的出发点,从那里诗歌无限地分裂扩散。我深信,作为诗的一条支流的我自身,必然也和诗的世界相关联,并作为诗歌土地上的朽叶而存在着。
到我的雕塑真的有所成就估计是六十岁之后的事情了吧。我的诗能否从预防措施的职责中脱离出来而拥有独立的生命,恐怕不经历时间更为长久的考验是不得而知的吧。
注释:
①:原文即“氤”,可以理解为某种欲求,某种灵性的音韵。
②:浅草花屋敷,本是位于浅草地区的一座植物园,后变为游乐场所。
③:镜花即泉镜花,日本著名浪漫主义作家,作品带有妖魅绮丽的艺术风格。
④:“俄狂言”是日本的一种戏剧表演形式。
⑤:记纪歌谣,指《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合称“记纪”)中的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