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上世纪80年代,美国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达到了鼎盛期。“为什么美术馆里的女性必须是裸体?”——伴随着这句著名的质问,一群女性艺术家于1985年组建了游击队女孩(Guerrilla Girls)。她们戴上大猩猩的头套,在公众面前开展一系列艺术活动。“游击队女孩”在1985~2000年之间集结了百余名女性,匿名创作了许多海报、公告牌和书籍,试图让“女性主义”一词变得更时尚和友好。
(游击队女孩2014年作品。讽刺奥斯卡奖项歧视女性和有色人种。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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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女孩的诞生
1985年4月,一些图片简洁、措辞激进的海报开始在纽约的Soho附近频繁出现。Soho是纽约艺术家和画廊最集中的地区,而出现在这里的海报将男性艺术家、画廊和策展人作为攻击对象,指责他们对女性艺术家的忽视。这些海报的作者正是游击队女孩(Guerrilla Girls),她们持续不断地从女性主义视角对艺术领域存在的性别歧视进行了抨击。
一开始,她们在每幅作品底部都会标明自己是“艺术界的良心”,并且以为公众服务为最终目的。针对她们的批评之声很快袭来,有些人把她们称作“可爱的后朋克恐怖主义者”,然而游击队女孩却乐观地以此自嘲,甚至自称“女性艺术家的恐怖组织”——因为她们写在海报上的标语一针见血地当时博物馆和艺术界的性别歧视问题。而且正如其“游击队”之名,从一开始她们就借鉴了游击队的制度,比如成员严格匿名、不对外公开人数、发动“突袭”等等。由于游击队(guerrilla)和大猩猩(gorilla)谐音,她们还将猩猩作为标识,并且戴上大猩猩头套游街。在组织成立之初,她们张贴的海报大多只在画面上简洁明了地列举出女性艺术家所遭受的歧视与不公,尽量减少配图——有时候语言往往比图片更有冲击力。遗憾的是,当时的许多海报都躲不过被清除的命运,只有少数流传至今。
(“亲爱的收藏家,我发现和许多收藏家一样,在您的藏品当中缺少女性艺术家的作品。我想您应该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赶紧改变这样的状况吧!”广告图片来自网络)
游击队女孩的成员几乎都是女性艺术家,因此她们可不仅会写标语和游街——更多时候是以大量艺术作品和展览来呈现想法。在组织成立的当年,她们就受邀在Palladium俱乐部策划一场由85位女性艺术家的150件作品所构成的专题展览。在发布展览邀请函时,她们宣称:“要永远抛弃以下三点:第一,性别决定命运;第二,世上没有杰出的女性艺术家;第三,女性更情绪化和依赖主观。”在此之前,Palladium鲜见女性艺术家的身影,因此游击队女孩的这一举动可谓是革命性的,艺术界当代的女艺术家因她们而集结在一起。
数据是最好的讽刺
1986年开始,这个组织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纽约之外。美院联合会邀请她们参加了一场会议,正是在这场会议中,游击队女孩发表了她们最著名的宣言。这段宣言列举了一系列确凿无误的统计数据,同时全部以反语表达,抨击了美国当代艺术馆(MoMA)于1984年开设的“国际绘画雕塑精品”展,字里行间显示出一种黑色幽默:
“我是一名游击队女孩的成员。我一点都不为当代艺术馆感到气愤,尽管它的展览中有169位全球各地的艺术家,而其中只有13位女性……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之举,这里都没有性别主义存在。我认为现在的艺术界棒极了,我永远都不会抱怨它。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毕竟,女性艺术家的贡献还不如男性艺术家的三分之一。”
(“大都会艺术馆里的女性必须是裸体吗? ——当代艺术家中的女性不足5%,但是85%的艺术品中的裸体都是女性。”广告图片来自网络)
游击队女孩不愿意重蹈覆辙,走以往女性主义者依赖于口号和标语的老路。她们更喜爱用数据和事实说话,避免理想主义和作秀之举。1989年,她们将矛头指向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那些大师级的作品。于是便有了艺术史上最有名的质问:“大都会博物馆中的女性必须是裸体吗?”
在调查了博物馆中19~20世纪的艺术作品后,她们统计了其中裸体女性的数量和裸体男性的数量,以及男女艺术家人数。结果发现在当代艺术展览中,85%的人体都是裸体女性,但女性艺术家数量却少之又少。于是她们对安格尔的名作《大宫女》进行了“恶搞”,将宫女的头换成了标志性的大猩猩。之后游击队女孩准备将这幅作品呈现在公告牌上,然而当她们把它递交给纽约城的公共艺术基金会时,却被果断拒绝了。游击队女孩转而租下了纽约公交车站台的一个广告位来展出它,不出所料,这件作品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一方面,人们认为它确实反映出了艺术界长期以来存在的性别歧视问题;另一方面,批评家们又觉得安格尔的名作被拿来当成攻击的对象实在过于失敬。
女性主义对“裸体”的再思考
事实上,早在游击队女孩之前,已有不少女性主义者对艺术作品中的女性裸体进行了抨击。而且她们采取的方式甚至更为激进。早先的女性主义者已经认识到一些艺术杰作之所以把女性裸体作为呈现对象,是因为很多艺术家默认自己的观众为异性恋的男性。
1914年的3月,一位身着灰色套装、个子不高的女士走进了伦敦国家画廊。这天是周二,正是画廊免费开放的日子。她走近了一幅画,并用笔在速写本上临摹出一幅草稿。之后她又向17号展厅走去,站在画架前凝神许久。此时已近中午,游客们纷纷走向出口去吃午餐,但她却依然徘徊在展厅内。突然,美术馆里的宁静被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打破……这位打破画展玻璃的女士正是著名的激进派妇女参政论者Mary Richardson,而被她用斧头划伤的画,则是委拉斯凯兹享誉世界的名作《镜前的维纳斯》(the Rokeby Venus)。
(左:委拉斯凯兹《镜前的维纳斯》;右:被Mary Richardson划伤的原作。后修复。图片来自网络)
Richardson随即被送上法庭。在辩护中,她说自己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对政府关押妇女参政论者领袖Emmeline Pankhurst表示不满。但是伦敦国家画廊的名画数不胜数,为何她偏偏攻击了这一幅作品?Richardson在法庭上并没有明确表示,但时隔多年后,在1952年接受采访的过程中,她说她“不喜欢男性观众聚精会神地观赏委拉斯凯兹的这幅画”。
以裸体女性为主体的画本身没有任何过失,但通过Richardson的话,我们能发现第一代女性主义者已经意识到,为满足男性视觉享受而创作女性裸体是错误的。
然而在世界名画中,许多大师级作品都或多或少遵循着这样的原则。从古希腊雕塑《米洛岛的阿芙洛狄忒》,到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再到马蒂斯的《蓝色裸女》,它们无一例外全部出自男性艺术家之手,又都是表现所谓“人体美”的杰作。问题是这样一种“人体美”的标准,早在数千年前就是由男性主导的。尽管它不断变化,但主导它的群体始终没有变化。表面上对完美身材趋之若鹜的多为女性,实际上塑造这一身材标准的是男权社会。
讽刺的是,女权运动发展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游击队女孩为女性主义艺术作出的努力也有三十年了,对于女性的歧视仍然无处不在。2014年,游击队女孩又制作了向她们的成名海报致敬的一幅作品,这次抨击的对象成为了音乐录影带中裸体出镜的女性,并更进一步地像流行文化发起挑战。
(“MV中的女性必须裸体出镜吗?MV中99%的男性都穿着衣服!”图片来自网络)
这幅作品中的模特取材于歌曲《Blurred Lines》的MV。这首歌是2013年美国公告牌排行榜的冠单,并荣获了2014年的格莱美奖。MV当中的三位男歌手全部西装革履,女演员却全裸出镜。其实,与《Blurred Lines》类似的MV在每年的公告牌排行榜上都层出不穷,很多歌曲本身质量不佳,却因为女演员在MV中有裸露镜头而能取得很好的销量。
从上世纪80年代到如今,游击队女孩跨越了两代女权主义运动,她们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巨。数十年前她们对油画中已然存在的性别歧视表示不满,而如今她们要直面对女性裸体进行“消费”的庞大市场——无数的音乐录音带、电子游戏等等都以青少年男性作为消费主体,为了博他们的眼球,大量的制作商不得不在作品中设置许多裸露身体的女性角色。游击队女孩的声音在流行文化的巨大市场面前显得十分微弱,这也是如今女权主义面临的难题:在男权主义、新媒体和市场结盟的当今社会,女性究竟能否重新展示自己的身体之美?
结语
女性主义者是否应该为女性艺术家贴上标签?以数据衡量博物馆性别歧视的程度究竟有无必要?游击队女孩为我们抛出了一系列非常有争议的问题。无论如何,她们仍在为当今艺术界敲响警钟,并且提醒我们女权运动的步伐不应该停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参考书目
1. 《女性,艺术与权力》,(美)琳达·诺克林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年 ISBN:9787563353309
2. 《不再有好女孩:美国女性艺术家访谈录》,廖雯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ISBN:9787543447639
3. 《西方艺术新论》,(美)辛西娅·弗里兰著,译林出版社2013年,ISBN:9787544707497
作者:水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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