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意义的归家之路
文/林颐
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以《宠儿》获得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她“以其富于洞察力和诗情画意的小说把美国现实的一个重要方面写活了”。瑞典文学院的颁奖词凝练而精准,概括出了托妮·莫里森文学创作的最大特色。
写于2012年的《家》,是托妮·莫里森的最新作品,荣获“美国国家公共电台年度最佳图书”。《家》延续了作者的一贯风格,以温情而又残酷的笔触,通过一个美国底层家庭的命运揭示出50年代美国“后战争时期”民众的焦虑和迷茫。
“呼吸。用一种没人会发现他醒着的方式。模拟一种深沉而有节奏的鼾声,下唇张开。最重要的是眼皮不能动,心跳必须均匀,手掌无力。”小说开头就以极端的戏剧张力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一个装睡的男人,他想干什么?读者的紧张情绪随着主人公弗兰克从疯人院里成功出逃而暂时告歇。这部分充分体现了莫里森叙事技巧的圆融自由,画面感极强。
弗兰克随身携带的唯一东西——勋章,预示了弗兰克的身份,从下文弗兰克与牧师洛克的对话中,我们了解到弗兰克是朝鲜战争退役军人。弗兰克被关进疯人院并非一场阴谋,而是正当且理由充分的。弗兰克记忆混乱,他不记得自己做过的许多事情,只是恍惚想起被军队遣散后他开始流浪,他酗酒、和女演员同居、在街头横冲直撞,他被抓住时身上染了很多血,但他想不起来那些血是哪里来的。
从这里开始,《家》跳出了畅销书的范畴。确保这部作品深刻性的,并不是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而是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小说逐渐以弗兰克为中心,伸展向当时美国社会的许多角落。战场归来的弗兰克,他失去重心的生活,漂移不定的情绪,他曾试图和女演员莉莉建立一个家,但是试验失败了。战争还在折磨着他,噩梦仍然缠绕着他,枪杀平民女孩的阴影挥之不去。家,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弗兰克本已安于疯人院生活,但是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在召唤他,妹妹茜正处于危险境地,孤立无援的茜需要弗兰克的拯救。弗兰克的这一趟归家之路,正是“一个男人努力找回他的根和他男性的勇气与担当的故事”。(奥普拉语)
在莫里森的经典作品《宠儿》中,评论家们曾经广泛热议作者杰出的“双声叙述”写作手法,如今在《家》中,读者再次领略到“双声叙述”的美妙。那种“往事回忆”与“当下经验”的闪回与交叉,战争带来的人性的幻灭感,与幻灭后的无处可依,陷溺在空虚中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剖析,那是多么有硬度的思想,以弗兰克这个点压缩了整个50年代的美国社会氛围。行文却又那么婉转柔和,令人情不自禁以为在聆听蓝调音乐blues,多种音调交织、混杂,整个文本波澜起伏,内里的情感却含而不露,忧伤连绵不绝,准确而充分地传达人物内心的失落、挣扎和勇气。
莫里森的小说始终以“同情之眼”观照美国社会下层妇女的命运。《家》刻画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妇女形象:刻薄的祖母丽诺儿、宽仁慈爱的洛克太太、对男人失望的莉莉、坚强严厉的埃塞尔……特别是茜,因为不名誉的出生,她从小被祖母虐待、被父母漠视,同时又被哥哥弗兰克过度保护,这样美丽单纯、急于逃脱家庭掌控的女孩,很容易沦陷骗子之手。茜经历无数厄运后的蜕变象征了女权主义的萌芽。《家》的第十三章,茜在后院廊檐下张开赤裸的大腿,让阳光曝晒治疗阴部,这一幕正是美国女性以大胆而敞开的姿态宣示自我的表现。埃塞尔说:“别当他们的奴隶。我说的那个自由的人就在你内心某处。找到她。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做点有意义的事。”对于茜,那是另一种意义的归家之路。
很多作家在处理《家》这类题材时,喜欢宏大叙事,或者刻意拔高。与此不同,莫里森借弗兰克之口说:“别把我插画成什么满腔热血的英雄。我不得不回去,但我害怕。”莫里森以她女性的温婉和亲切,时刻修正戏剧化的情节和残酷的人生遭际,因此让《家》呈现出充满希望的关于治愈的可能性。
另一种意义的归家之路 - 读《家》托妮·莫里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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