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都是可怜的人间》
文/蓦烟如雪
因为周作人的晚节问题,我其实是有意避开不读他的作品,因缘际会,我又遇到他的书,深感有生之年,读之我幸。
这本《都是可怜的人间》在名字上,似乎很悲观,而这句话源于1923年7月18日写给鲁迅的绝交信中提及的,“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但作者也说“人间”是日语汉字词,意思是“人”。周作人是1945年12月因汉奸罪被批捕的,1949年才重获自由,他在同年7月写了一封五六千字的信给周总理,表达自己拥护党支持党,当然他也对自己当人伪职的经历是迫不得已,而毛主席也看过这封信,表达“文化汉奸嘛,又没有杀人放火,现在懂古希腊文的人不多了,养起来,让他做翻译工作,以后出版。”
因此,他的生活有了改变,他回到了那个著名的八道湾家里。他的经历跌宕起伏,从被捕、坐牢、逃难、养家再到文革,他的生命其实是痛苦不堪的,我甚至能明白他在文中说的:“寿则多辱”以及在《中年》这篇文字中,他写道:“得体地活着这件事活着比得体地死要难得多,假如我们过了四十还能平凡地生活,虽不见得怎么得体,也不至于怎样出丑,这实在要算是儌天之幸,不能知所感谢了。”
而在看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他文革时,被抽打,被批斗,甚至请求的安乐死都被剥夺,那种没有选择的慢慢死去很是感叹。
作为民国第一散文家,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但有些事是不可控的,只能用生不逢时来概括他的一生。
这本《都是可怜的人间》分为四个章节,而每个章节的名字也特别有意思,如幸而生而为人、于是只有郁闷、日常的悲剧,平凡的伟大……从标题上就可以看到编辑的用心,只有真正看进书里的悲伤,能感受一切都以佛心视角去看待世界,他的超然和冷静是能在书中感受到的。
他虽然感叹说“幸而生而为人”,却又说“许多的人看清楚了事实却又不能抛弃理想,于是唯有烦闷”,尽管对许多事情有了失望,但他依然认为“自知不是容易事,但也还想努力”。
这本随笔作品,在第一章周作人就反问自己所能做的是什么?
最后想想,自己所能做的工作就是写笔记。他并没有随便写写,这本随笔里引用了许多古文的真知灼见,他也喜欢正话反说,或犀利或讽刺或认同,就像《哑吧礼赞》这篇,哑吧在我们看来是一种身体上的缺陷,在作者看来,哑吧嘴没有残,也没有废,他只是不说话罢了。他举例了许多多说无益有害之事,说茶馆贴着“莫谈国事”,还说了例举装哑吧而得名者,例如息夫人,虽替楚王生了两个儿子,但没有对楚王说一句话。有意思是说“装了哑吧,既成高士之名,又享长寿之福,哑吧之可赞美彰彰然明矣。”这段就是正话反说的典型。
他的并不是一个喜欢贬谪的人,他也谈及了中国的思想问题,表示“中国近来思想界确实有点混乱,但这只是表面一时现象,若是往远处深处看去,中国人的思想本来是很健全的,有这样的根本基础在那里,只要好好培养下去,必能发生滋长,从这健全的思想上造成健全的国民出来。”周作人是一个“怀有理想的悲观主义者”,但他依然坚信“若要做事,只有坚忍勤进这四个字便是一切的捷诀”。
在《日常的悲剧》中,我看到了他写《若子的病》,开始他写了小女儿的作品,那篇《晚上的月亮》充满了童真,让我想到了金子美玲,这个铺垫让人觉得这是一位很有天赋的孩子,而看到她得病会很揪心,看到书里写转危为安就觉得很好,可翻了下一节就变成了《若子之死》,年过四十的周作人,面对孩子去世,他也写道:“一切言动,历在心头,偶一念及,如触肿疡,有时深觉不可思议,如此景情,诚不知当时之何以能担负过去也。”虽只有短短几字,但悲伤的分量,难以描摹。
他的文字看似平淡,但越观越痛,看似很细碎,却觉得字字皆有分量。无论是他怀念徐志摩,亦或是知心人废名,甚至是老朋友玄同等等,他都没有叙旧式的唠叨,反而是从作品,从交往来说,很紧凑,不拖沓。
这不是一本悲观之书,他有喜有悲,如那句“人世无常,或者正是很妙的事罢。”
或许我们都不是可怜人,我们都是寻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