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2021年了,我还在读诗,读保罗·策兰的诗。
除了读诗这个行为的“不合时宜”,还有那句德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及社会学家西奥多·阿多诺的名言
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读野蛮的诗,又是在如此浮躁的一个年代,这事儿本来就没用,在和平时代,好像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特别是,如果你了解保罗·策兰这位诗人——他出生于1920年,1970年去世。他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这五十年间正好和“奥斯维辛”狭路相逢,他的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而他本人也在纳粹时期历尽磨难。在奥斯维辛之后,他不但写了诗,做了这件“野蛮”的事儿,而野蛮作品本身也以晦涩和语言碎片化著称。今天的我们,远离那个时代背景,不了解那段黑暗的历史,很难,得到进入这个野蛮而充满了意象的世界的门票。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它完完全全地没有吸引人的要素,才吸引人好奇。
只是,好奇之外,到底还是要充满悲悯,就算无法解读诗人的精神世界,有一点,无论如何会从诗歌中共情,那就是,巨大的、浓黑的、无法调和的也不可能被稀释被消解被遗忘的,悲伤。
这悲伤是有力量的,它还是会打中读者的心。
在奥斯维辛70多年后,我们到底应该怎么看待这段历史,这段历史又对今天的我们有什么意义?
还是不要问了,不是什么事儿都一定要有意义。它发生过,它过去了,它把一些人的灵魂撕得支离破碎,甚至于今天,我相信,读保罗·策兰的诗绝对不会是享受,让我们来看他诗歌的关键词:纵观《死亡赋格》中178首诗歌,几乎每一首中都会出现的词汇是“黑”,出现频率仅次于“黑”的是“棺材”“死亡”“死尸”,极具意象的词汇如“杏仁”“眼睛”“鸟“烟”“姐妹”等,与之相关的动词如“看见”“看不见”“飞”“燃烧”等。除了一些抛开语境考虑的中性词,大多数词汇我们无需学术背景都会产生一些负面感受,比如,压抑、恐惧、绝望,甚至是恶心。
我不是考据派,也自然很明白翻译的美学损失,黄灿然亦或是北岛,不管我们多么喜爱和推崇他们的中文造诣,但是两种语言在转换中那微妙不可言喻的损失是客观存在,亦是无法避免的。很多时候,我们欣赏到了诗意,就要损失韵味,欣赏到了内涵,就要丢掉对仗,而最有可能的是,人不是翻录的机器,里面总有译者的领悟,所以黄灿然也说,注释更多要被视为“评论”。对于策兰,不敢用太过学术的方式来分析他的诗,以上谈到的,单纯是读诗的感性感受。
他本人不希望被过度解读,或者说,高山流水,曲高和寡,人类的悲欢本就不同,世上人万千,但是并无一人能了解其真意,策兰甚至写了《死亡赋格》的“翻案诗”,50年代后,他拒绝将其正典话,拒绝重印转发,拒绝公开场合读它。这本身也说明了他的态度,他拒绝自己的作品被过度解读,甚至很多解读和分析已经与他内心的真实南辕北辙,但是,他主观的“撤回”却再也撤不回了,但是这首诗似乎也是对西奥多·阿多诺的一种回应,尽管写诗这样的行为是“野蛮”的,但是想要说的冲动就要他直面野蛮,最终被吞噬,他唯一恐惧的是,这种痛苦成为一种媚俗和平庸,那将比遗忘还耻辱。
其实我还想到了一位作家—— 塔杜施•博罗夫斯基,用西奥多·阿多诺的话来讲,他们都做了“野蛮的事儿”,写这件事本身就野蛮,在这灾难之后,谈艺术也是可笑的、奢侈的、不恭敬的,但是从另一个方面,却又应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名句——活着就是为了讲述。“我们”亲历者,要一次次回到地狱去,讲给“你们”听地狱的,发生过的事儿,讲完了就是真正死亡到来的时候,因为后奥斯维辛时代,连幸存下来的生命都好像是野蛮的了——他们都是自杀身亡。
我最喜欢的一首是《花》:
石头
空中的石头,我追随它。
你的眼睛,盲如那石头。
我们曾经是
手,
我们把黑暗掏空,我们找到了
那个攀升夏天的词:
花。
花——一个盲人的词。
你和我的眼睛:
它们照看
水。
生长。
一片片心墙
为它添花瓣。
多一个像这样的词,锤子
就会在旷地上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