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美国历史学家威廉·夏伊勒所著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纳粹德国史》堪称该研究领域的经典。与当代学者的著述不同,夏伊勒不仅从浩繁卷帙及与当事人的交谈中取材,也结合了他的观察与切身感受——在第三帝国前半期和第三帝国灭亡后,他先后在德国生活和工作过。本书在德国遭受过攻击,作者被指“仇德分子”,然而这或也是对作者忠实犀利的褒奖。倘说读者看到了书中人物乃至德国人民的个性,我们也同样照见了普遍的盲从和欲望。
野心勃勃的希特勒有怎样的欲望?甫一开场,夏伊勒讲述了希特勒的出生。若非个中纠葛,希特勒原本的姓氏是“施克尔格鲁伯”,由德国南部人读起来,“声音是有点滑稽可笑的”。作者暗忖,阿道夫·施克尔格鲁伯是否就掀不起大风浪了?艺术梦碎的希特勒为国而战,见证了《凡尔赛条约》的屈辱,开始了他以小博大的政治生涯。他最大的天赋是用演讲蛊惑人心,以此粉饰他掠夺的欲望。尽管夏伊勒说,围绕在希特勒身边、形塑他世界观的所谓“哲学家”不过是些庸才;尽管希特勒言行不一,谎话连篇;尽管希特勒并不关心民间疾苦,在经济恐慌时非但没有同情,反而为增添了政治筹码而满意,他在演讲台上的魅力仍令德国民众无条件地支持。这是一种群体性的识人不明吗?书中以意大利作对比,墨索里尼也有军事野心,然而意大利人民“太文明、太世故、太讲实际,不是这种虚妄的野心所能蛊惑得了的。”换言之,是德国人民不文明、不世故、不讲实际,对希特勒带他们走出《凡尔赛条约》阴影的感激,令他们闭目塞听。纵使后来希特勒离弃了他们,让他们饱受贫穷苦难,他们仍无怨尤。
夏伊勒现身说法, 当他听到纳粹广播里的狂轰滥炸,也有被洗脑之虞:“在一个极权国家里,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听信说假话的和受检查的报刊和广播啊。”他也观察到德国社会的松散,即使深陷贫困,大多数人也表现得并无不满,除了“国家”二字束缚,也因他们没有组织、缺乏领导,根本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
希特勒知道,他的筹谋是现实的,他要利用的是别人心底同样的现实筹谋,这会是他的通行证。张伯伦、斯大林、墨索里尼,身居高位者焉能没有头脑?然而他们的轻信、短视、屈从,亦是当是时经过算计的权宜之计。譬如,希特勒在进攻波兰之前,必须争取与俄罗斯的结盟,其中原因斯大林当然心知肚明。利用纳粹的焦灼,在双方交涉过程中,俄方占据了优势。背信弃义的结盟为人所不齿,然而斯大林真正考虑的是自己国家的安全,他已不信任西方西方同盟,更不愿单独对德作战。对于下属,希特勒关注的也不是其人的才学或道德,他要的是忠于自己的执行者,甚至需要他们的不择手段和投机取巧,帮助他战胜对手、实现野心。因此,纳粹党充斥着一群乌合之众,对外的恶行自不消说,内部头目也是互相攻击。不得已,希特勒设置了专属机构,名为调查,实则掩盖家丑。
而别人的现实,最后也成了他的墓志铭。尝到败绩,结盟便不再牢靠。同样以本国利益为考量的政客们,不会被希特勒的谎言愚弄。还有谁与之并肩作战?第三帝国的最后时日,希特勒遭到接二连三的背叛,他最信任的人(包括原定的接班人)开始计划保全自己、延续荣华。在通讯不便的地下室,希特勒身心俱疲,他曾侥幸逃过一次次暗杀行动,却被安排亲尝众叛亲离的苦果。居心叵测的跳梁小丑,也开始利用这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困兽,博取自己的生存机会。
在历史的偶然性中,人心是一个个变量。窥得其间欲壑,深谙掌控之道,却也难保不会走火入魔、作茧自缚。后来者自有道德准绳,但于当事人而言,眼里只有自信,可能一开始的道路就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