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时移世易,昔日每个读书人案头的《孟子》如今鲜有人问津。《孟子》的财富时常闪现——在我们熟知的孟母三迁故事里,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掌故里。更常宣之于口的是出尔反尔、杯水车薪、自暴自弃、好为人师等成语,尽管我们也无心溯源起本义。
上世纪70年代末,国学大师钱宾四先生列出国人必读的七部书,其中就包括《孟子》。又因其认为,“缺一部人人可读之注”,故作《论语新解》。当代作家张定浩怀着相似的初衷,创作了《孟子读法》一书。诚然,从东汉的赵岐、南宋的朱熹,到当代的南怀瑾、杨伯峻,有分量的解读不乏来者。读者若有心,比较各家注疏,厘清文本意涵或也并非难事。但要做到“人人可读”,需解决两大难题:一是动机上的,皆知孟子的民本、仁政思想,于今普通人的生活有何裨益;二是实践上的,在这个压力大、节奏快、精力分散的时代,投入巨大精力专注一书对大多数人来说过于奢侈。
张定浩的解读既非逐字逐句的释义,亦非博人眼球的当代演义。通俗易懂的小文章,提点各章要义,置于历史的大框架下解释孟子其言的语境,再融会贯通,唤起今人之思。或不能使人成为解读孟子的专家,却足以窥其全貌,用一段不长的阅读时间了解《孟子》一书的脉络。
孟子于四十岁起周游列国,七十岁后回到家乡,整理典籍、自叙心得。《孟子》中的名篇脍炙人口,由其提炼的观点代表了大众对孟子的粗略印象。不过在书中,可以读到孟子针对不同对象、所处不同环境,以不同方式、不同侧重阐述同样的问题。表达观点,要说进听者心中,化为具体行动,不是抱着教案照本宣读。孟子坚持自己的理念,当被质疑、推诿时,表现了相当的雄辩和自制。他亦不是后世那种尽信书的腐儒,会从权变通,而不只是看表象和形式。譬如,对于在当时已经式微的礼仪,人问之应当为父母守丧几年,孟子强调的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在动荡的环境下,不拘泥于绝对的时间。在《曾子不忍食羊枣》一篇中,有人说羊枣并非什么珍馐美食,曾子不食也不难,孟子看到的却是现象背后的原因:曾子是因其父生前嗜食羊枣,睹物思人才不食,此番孝心难能可贵。
置于现实的环境中读孟子,既励志,又治愈。人应当树立远大抱负,有才能的人应当多承担一份于家于国的责任。但也常有身不由己之时,如人们爱叹息的怀才不遇、不合时宜、壮志难酬,如孟子遇到的那些点不醒的朽木、无可救药的诸侯。空怀使命感,反而教人惆怅。而孟子不惆怅。首先,当明确自己的方向是对的,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杯水车薪》写道,仁之于不仁,如水之于火。有些号称“为仁者”,是以杯水救车薪,失败了就以为“仁”没用,忽略了此时真正应当做的是反求诸己,自我提升。其次,倘真是世道混沌,众人皆醉我独醒,亦不必自怜自艾,还是有可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沧浪之水清,可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可濯我足。与环境共处,哪怕只能影响“同室之人”,也是一种自我实现。而孟子更推崇的是宠辱不惊的心态,张定浩解读“若将终身”和“若固有之”的妙处,布衣蔬食时,不是想着要飞黄腾达改变命运;富贵荣华时,也仿佛与生俱来,泰然处之。如此,无疑不会有庸人之扰,面对现世的不如意,或也能够更释然。
今日的《孟子》虽不是求得仕途经济的必读书目,却一点儿也没过时。物质和技术层面的改变或让环境更复杂,但事物的内在哲理是相似的,而难题的解答写在朴素的哲理中。一本人人可读的《孟子读法》,可助我们按图索骥,在把握全书要旨后,挖掘属于自己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