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早读过张忌的小说《素人》《搭子》和《女士们》,他的故事讲得特别好,然后2017年左右就听说张忌在筹备一个长篇,就一直关注,出来了之后是《南货店》,一口气看完了,觉得好看。
主人公秋林(男学徒)的眼睛串起了周遭人的境遇,无论是同在南货店工作的几位师傅,还是后来的同事,身边人的境遇映衬出了背后的时代变迁。亲人们隐身了,和自己同行的人反而是“同事”,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同事”真正的含义?一起经历的东西可能比亲人还要多?但是只是一起经历而已,不会像亲人那样有太多的交叉和互相支撑,就如地铁口慢慢涌进涌出的庞大人群……
《南货店》的时间线非常明晰,涉及几位师傅在南货店里工作的日常,穿插他们的个人生活,写到他们退休、衰老,还有多年之后的重逢,都详略有当,像是从一个大故事的主干上又生出了小的故事,我甚至觉得几位师傅的面孔比秋林的更清晰,也是,人在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太多要说的,哪有中老年人那么多的人世无常、啼笑皆非和命运波折。
张忌是一位很节制的作家,主人公秋林给人的感觉像一个观察者,他不乱表达,是非常谦和的一个形象,而作者比起秋林更是把自己往后靠,这令读者可以充分地享受阅读。他在谈到写作的时候, 曾经有这么一段话:
提到《素人》,我想,我必须要感谢一下程永新先生。在小说中,曾有一段苏老师自断手指的描写,永新先生看后说,这一段描写,似乎合理,却又有不适之感。于是,我又重读了一遍小说,发现的确有些不妥。随后,我将其改成了赵一新的臆想,这样,小说就显得更熨帖了。
许多作家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文中安插令人不适的情节,就如上文提到的“自断手指”。我想有时候是因为力有不逮,只好洒洒狗血;有时候就是想小小地做一下恶,在自己的行文中。
但是被人提出然后觉得不妥再修改,就不是所有的作者都能做到的了。
一位没有什么怨气的作家,感觉是可以有一说一的那种。
说回开头,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有读者说读《南货店》有《故事会》的感觉;另一方面,我又想到一位影视行业的朋友老抱怨我们的写作者“不会讲故事”;再一个,没有拿《故事会》和本书写作方式比较的意思,但是《故事会》质量很可以的。
我想说的就是,我能明白读者的期待;不过如果出现了一位作者,他往后退,而是把阅读、思考、感受的空间留给读者,那也是相当值得尊重的作家。
何况故事讲得好听,阅读时候是多么享受啊。
方言写作,北方作家用得特别多,多到大家都习惯了。普通话之外的语言的穿插使用对一个文本的呈现有极强的加持作用,我觉得《南货店》也特别考虑到了这一点。张忌文中的讲述,乐感极强,言语如在耳边,呼吸声几可闻,衣袖振动的哗啦一声——文中其实没有用文字来直接描述声音——都在阅读的过程中仿佛在书页间响起。
乐感强往往是因为节奏感好,文字有律动,与之相反的则是“干巴巴的”。
一部完全不干巴巴的小说,值得一看吧。毕竟说来说去,小说是一门艺术,呈现出的是想象力,还有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