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尽管在了解日本文化之前,不太能体会俳句之美,对有俳圣之称的松尾芭蕉和《奥之细道》之名却毫不陌生。松尾芭蕉在日本,犹如李太白在中国,妇孺皆知,且常被引述。有趣的是,由于芭蕉本人对太白的尊崇和喜爱,早期曾以“桃青”为徘号对仗“李白”。
由川濑巴水配图的《奥之细道》一书,乍看像一册精致的旅行手帐。手帐却大有门道:译者郑清茂以古文翻译,最大限度还原了芭蕉的笔力;配图者川濑巴水被誉为“昭和之歌川广重”,在他笔下,古朴的自然风光中有市井的生活气息,令人颇有亲近之感,与芭蕉的文字相得益彰。
芭蕉的文字有何特别呢?在本书首篇《漂泊之思》中,可窥见作者与众不同的出发点。一般人出行,或是为游山玩水放松心情,或是为探索山野感受未知,诗人敏感的心却得到了自然的召唤,身不由己要上路:“为吹逐片云之风所诱”,“驿马星动而凭依于身:心乱若狂;道祖神来而频招其手,无计奈何”。以今日的标准来看,芭蕉算不得老朽,而在当时,他已感病体劳顿,由“死于羁旅”之忧。纵如此,仍迫不及待上路,是何等任性忘情。
读者不必介怀,这一路究竟是苦是乐。我们哪里是陪芭蕉看风景,分明是动用五感品人生。知交而睦何幸哉!不忍抛掷的饯礼却成途上的累赘。谒壶碑,遥想“古来吟咏歌枕而传世者虽多,但山崩河移,道路改变,碑石埋土中,树老而幼木代之”,岂非人世之写照!而壶碑宛在,倒令观者潸然了。与旅伴相别,“书离情,忍将扇子撕裂,不胜依依”之句记载的仪式,确有天真的克制。读着芭蕉的文字,我们仿若着木屐行走于泥地上:不能太快,以免摔倒;也不能太慢,以免深陷。
途中胜景,风霜雨雪已足够入诗、入画,芭蕉却常留意普通人的情绪、农家的寻常生活。小小插曲,似静态画卷中动态的旋钮,平添生机。譬如芭蕉遇借马小童,名唤阿重,颇觉优雅:“岂非瞿麦花瓣,八重之重”?借马抵一村庄,“系租金于鞍座,放马归”的场景极其写意。写一隐士陪同向导的真率:“兴高采烈,撩起下摆,状甚滑稽”,可不是竹林七贤的翻版吗?风雨交加,在尿前关逗留三日也作俳句:“跳蚤虱子,滴答马儿尿尿,就在枕边”。过危岸险滩,夜里闻隔壁房中游女之声,叹生命虚幻,翌日见芭蕉黑衣,竟要追随同行以结佛缘。虽拒之,然恻隐难平。
旅途何时休?至最末一篇,旧雨新知齐来问候。旅途困顿、倦意未消,芭蕉却又忙忙上路,因“急欲礼拜伊势迁宫”。在路上,不为游赏,不为写诗,不为追寻意义而作结。旅途即诗人的人生之途,对一时一地没有占有、没有执念,只是羁旅过客。诗人总是在路上,近乎本能地披星戴月,似与境遇不同的太白遥遥相对——“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奥之细道》:诗人总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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