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2018年12月《推理》杂志,作者:Z总监)
2018年是“中国侦探小说之父”程小青(1893-1976)诞辰125周年。在一百多年前的民国时期,以程小青为首的中国推理小说家,通过翻译大量欧美各国优秀推理作品,进而结合中国文化特征和民国时代特色,写下了大量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推理小说,开创了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推理文学。程小青笔下的大侦探“霍桑”更是一度风靡中国,成为当时大众心目中的偶像,被誉为“东方福尔摩斯”。
由于“霍桑探案”系列小说名气太大,现实生活中竟然有很多读者也把程小青当成了“破案高手”,据说大到日本驻南京副领事突然“失踪”,小到附近弄堂里的宁波阿奶找不到雨伞,都会有人去向程小青求助解决。热心善良的程小青虽然不能一一解决这些“案件”,但也总会认真地提供自己的看法。不过,“小说创作源于生活”,纵观程小青一生,从年少就读私塾时的小学生到成为的著名推理小说家,他一直都保持着探索钻研的态度和善于观察事理的习惯,也有过被传为美谈的破案故事。笔者撷取了其中几则,与各位推理迷共享。
揭穿算命大师的“诡计”
程小青原籍安徽安庆,因为清末战乱全家人迁居祖母的娘家上海。程小青的父亲原本是一家绸布店的职员,因为布店破产而失业,在贫病交加中英年早逝,自幼丧父的程小青由母亲抚养,他的母亲是位坚强而有远见的女子,靠缝补、浆洗衣服和到处做零活,不但维持了母子二人的生活,还努力供程小青去读私塾。程小青也十分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刻苦用功,很快熟读了《三字经》、《说文解字》、《论语》乃至唐诗宋词等古代文化经典。
读书期间,程小青不仅能熟练掌握书本知识,而且擅于观察和思考。在他就读的私塾旁边某段时间有人摆了个算命摊,那里有一位据说有“神功”的算命大师。这位大师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将一副纸牌的牌面朝着顾客,让顾客在不让他人看到牌面的情况抽取其中一张,然后算命大师将那张牌放回整副牌里,用“神力”感知顾客抽取的牌,并告诉他自己养的一只鹦鹉,最后放飞鹦鹉,鹦鹉总能将刚才顾客选中的牌准确无误地叼出来!这样的“神功”屡试不爽,就连私塾里的很多同学也被这位算命大师的“神功”所吸引。
然而少年程小青却不相信算命大师有所谓的“神功”,认为“鹦鹉叼牌”的事情必然另有玄机。于是他一连几天,悄悄蹲在算命摊附近,悄悄观察算命大师和鹦鹉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算命大师让顾客抽选牌的时候,会趁人不备,用左手大拇指在面前的一个小罐子里按一下,在接过顾客将牌还回时,总是有意无意让左手大拇指接触到那张牌,然后才放出鹦鹉来叼牌!
程小青假扮顾客去算命,趁算命大师不备,偷偷用手指沾了一点大师面前小罐子里的东西。回家之后程小青仔细将那东西研究了一番,原来那是用鹦鹉喜欢的饲料研磨而成的,算命大师悄悄将鹦鹉喜欢的饲料抹在顾客抽选的纸牌上,所以即使他和鹦鹉都看不到牌面,鹦鹉也能根据饲料的味道准确叼起顾客选中的那种牌。
这就是算命大师所谓“神力”的真相,程小青悄悄将这个事实告诉了他的同学们,同学们都对他大为叹服,因为大部分孩子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和细致的观察力,很难发现其中的奥秘。
年少的程小青,不仅拥有细致的观察力和擅于思考的习惯,还能一定程度上掌握人们的心理。在他为“霍桑探案”创作的番外篇《霍桑的童年》中,就有一个“找毛笔”的案件是以自己在读私塾期间的经历为原型的。
霍桑在上小学堂的时候,某天他新买一只纯羊毫毛的毛笔突然不见了,霍桑报告了教国文的王先生让他帮忙寻找,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王先生却以毛笔没有特别标识,无从查究的理由回绝了霍桑。
霍桑虽心有不服,但是王先生一句“毛笔没有特殊标识”倒是启发了他,让他的头脑中冒出一个大胆地想法。于是在下课后,他假借老师的名义说道,“我新买的毛笔不见了,王先生说,五分钟之内,各人都把自己的笔叫到讲台上来,然后再搜查各人的座位和书包。因为我的笔虽然没有姓名刻着,却是有标识的:因为还是新笔,笔杆头上雪白干净,很容易辨认。”
此命令一发,短短数分钟内,霍桑就找到了他丢失的毛笔,原来他在交到讲台上的一堆毛笔中,发现了一支笔杆头上被涂了很多黑墨水的新笔,那正是霍桑的笔。原来之前关于笔杆的话是霍桑故意给窃笔人的暗示,让对方在偷来的毛笔笔杆上做手脚,结果反而中了霍桑的计谋,暴露了自己。
当王先生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不但没有责怪霍桑矫老师之命行事,还表扬了他的机智应变,受到鼓励的霍桑对侦探推理的兴趣更浓厚了。
智寻自行车
自1915年程小青的第一篇小说《灯光人影》发表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创作出了一系列以侦探霍桑为主角的推理小说,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已经成为了全国闻名的小说家。
程小青常年居住苏州,不过因为推理小说创作的需要,经常前往上海与文化界友人商讨小说发表出版以及创办小说杂志等事宜。为了出行方便,他专门在上海购买了一辆“邓禄普老头”牌镀铬自行车运回了苏州老家。
不料在某个夏日,当程小青看完一场电影出门时,发现他停放在电影院门口的镀铬自行车不见了!
在那个年代自行车并不多见,镀铬自行车更是稀罕的装备,而且还是程小青专门攒了一笔钱从上海买的,一直被他奉如至宝。然而当年时局动荡,民生凋敝,警察局也无暇顾及一辆自行车失窃这类的小案件,于是程小青决心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回爱车。
程小青首先抽出了几天的时间,在电影院附近仔细调查了一番。通过对调查结果的分析研究,他做出了如下推理:首先,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电影院周围的,以住在附近的青年居多,盗车者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其次,镀铬自行车在苏州极为稀少,盗车者在偷到自行车之后,为了避免暴露,应该不敢在苏州城内直接骑车,必须将那辆特别的镀铬自行车改头换面才敢骑出去。
于是,程小青以电影院为中心,针对那一带的自行车修理店铺,由近到远,一家一家进行排查,几天之后,他终于在电影院附近的一家修车铺里看到一块被涂上油漆的挡泥板很眼熟,仔细一看那正是他的自行车上的配件。
程小青走进修车铺询问老板,原来这块挡泥板是店里一位年轻的伙计从朋友那里弄来的。老板让伙计叫来那位“朋友”与程小青当面对峙,盗车者见程小青不是警察,还想蒙混过关。老板怒喝道,“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侦探‘霍桑’,还不赶快认罪!”
盗车者一听慌忙跪下磕头认罪,程小青谅他年少无知,在盗车者归还了自行车之后就不再追究。
不过,“程小青巧抓盗车贼”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州城,从此之后,不断有人上门来找程小青“破案”,让他好不尴尬。
某天,东吴大学附属中学的一位老师满头大汗地来找程小青,告诉他学校里一台上化学课使用的分析天平不见了,请他帮忙寻找。
程小青苦笑道,“我可不是侦探,你找错人了。”
那位老师说,“你不是侦探,怎么能把霍桑写的那么神,请不要推辞!”
在那位老师的强烈要求下,程小青只好询问了有关分析天平失窃案的相关细节,谈了一些自己对案件的看法,“这分析天平是特别的物件,如果直接带出学校会非常显眼,所以盗贼应该会混进其它的东西里运出去。你们学校是寄宿中学,平时只有运送饭菜和运送垃圾的外人进入,要重点检查这几天进出学校的外人。”
那位老师满意离开了,两天后,学校的保安果然在一位给学校送菜的商贩的三轮车里,找到了那台被伪装成台秤的分析天平。
“破案专家程小青”的故事很快传出了苏州城,就连附近的南京市的警察们也听说了程小青的大名。某日,程小青收到了南京市警察局的一封求助信,原来日本驻南京的一位副领事突然失踪了!
于是,程小青给他们写了一封详细的回信,以他在报纸和新闻上了解到的情况,对这位副领事最近的行踪、公开发表的言论、家庭等方面的情况作出了一番分析,并且让警方结合对领事周围人的调查情况做推断,必不难寻获此人。南京警察局在参考了程小青的建议后,果然在不久之后找到了那位副领事。
在这几个案件中,程小青运用的都是“线索分析”的推理方法,并不是孤立、无序的,我们需要按照一定的逻辑,将这些线索进行排序和分析,使得这些线索环环相扣,让上一个线索推理所得的结果,成为形成下一个线索的原因,而破案者通过对一连串互为因果的线索进行逻辑推理,往往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巧寻钻戒救女佣
抗日战争爆发后,程小青不愿在沦陷区苟且求生,怀着对日寇的愤恨和蔑视,离开苏州,躲到了日军力量薄弱安徽老家。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又回到了苏州,一边在一所女子中学当国文老师,一边继续创作“霍桑探案”系列小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加上程小青为人朴实低调,以至于周围人甚至是他学校里的学生都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霍桑探案”的作者。直到有一天,一件突然的事情打破了程小青宁静低调的生活。
那天程小青刚刚下课回到家,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气势汹汹地开进了弄堂,停在了他家门口。车上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将程小青的邻居们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来抓什么“要犯”。结果那群士兵来到程小青面前,说是他们的长官“邀请”程小青前去破案。
程小青只得跟着士兵们上了吉普车,来到一座豪宅,豪宅的主人是刚刚被派驻的苏州附近的一个军阀高官。程小青跟着士兵们走进豪宅,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佣被悬吊在房梁上,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军阀太太手上一枚佩戴了二十年之久,上面镶有10克拉大钻石的戒指不见了,太太怀疑是屋里的新来的女佣所偷,就将女佣抓起来一番拷打,然而毫无所获。
程小青仔细检查了一下豪宅内的门和窗,发现门窗都毫无破损,然而他询问了太太丢失戒指前后的情况,得知直到戒指丢失前一天晚上太太还戴着它,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洗过头之后,戒指才失踪的。
程小青听后,略加思考,说道,“这戒指绝不是女佣所偷,快把她放了,我很快就会帮夫人把戒指找回来的。”
说完之后,程小青立即带着几名士兵来到太太的洗澡间,掀开倒洗头水的下水道口,经过一番仔细寻找,终于在阴沟里找到了那枚钻戒。
军阀好奇地向程小青询问案件的原委,程小青解释说,“你们仔细搜查了女佣身上,没有发现戒指,门窗一直紧闭且没有破损,说明戒指还在屋内。夫人的戒指佩戴了多年,表面一定很光滑,洗头发的时候必须用的香皂(民国时期洗发水还没流行)也是滑溜溜的,戒指被头发牵动,就极有可能滑落到洗头水中,所以我就锁定在倾倒洗头水的地方寻找。”
在帮军阀太太找钻戒的案件中,程小青运用了“代入思维”的方式去分析推理出真相。代入思维,通俗的说就是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生活中由于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和了解而导致的误会并不鲜见,代入思维也许就能帮助我们了解他人的想法,解决生活中一些让我们困扰的事件。
正所谓“创作源于生活”,“代入思维”法在推理小说和影视动漫作品中也屡见不鲜。例如,在日本推理动画《名侦探柯南》的“有氧潜水杀人案”一集里毛利小五郎帮助妻子妃英理找丢失的结婚戒指的故事,就和程小青帮军阀太太找钻戒的案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动画里的故事是这样的:毛利小五郎带着女儿小兰和柯南去海滩旅游,巧遇与毛利处于分居状态的妻子妃英理。
不久后,小兰和柯南就从妃英理口中得知,她旅行途中不慎遗失了戒指。在他们都对戒指的去向毫无头绪时,毛利小五郎却故作不经意地将戒指扔还给了妃英理,而小五郎之前一点也没有听到妃英理和小兰等人关于戒指丢失的对话,他又是怎么找到戒指的呢?
原来,在这里毛利小五郎代入妃英理的思维,他深知妃英理一般不会在海滩擦头发还戴着眼镜,说明她当时一定是在找东西,容易在海滩弄丢的东西,不外乎是隐形眼镜、戒指和耳环一类的微小物件,而妃英理这一天故意经常使用左手拿东西(原因是想知道毛利是否在意她一直佩戴在左手的结婚戒指),会佩戴在左手上的微小物件,只可能是戒指。通过对妃英理这一天行踪的了解,毛利小五郎推断戒指就是在妃英理曾经坐过的位于海滩边的靠椅附近,于是他趴在靠椅旁边的沙滩上仔细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遗失的戒指。
在两起找戒指的案件中,故事中毛利小五郎和现实中程小青都运用了“代入思维”法去分析真相,一贯糊涂的毛利小五郎在遇到和家人、朋友有关的案件时,往往能做出一些超越平时数倍的精彩推理,因为小五郎凭借自己对他们的了解,代入他们的角度上去思考,有时他甚至会比柯南更早推理出事件真相。而程小青之所以能帮助军阀太太找到戒指,不仅仅是多年为了创作“霍桑探案”小说和观察生活积累下来的经验,更是因为出身贫苦的他对女佣等劳动人民的辛酸感同身受,所以甘愿代入军阀太太的行为模式,希望能尽快找到戒指,还女佣清白。
在“巧寻钻戒救女佣”的案件之后,程小青再度在苏州名声大噪,成为了街坊邻居和所任教的中学师生们心中的“名侦探”。
不过,由于程小青平日里过于低调温和,女子中学里一些调皮的女生忍不住搞些恶作剧捉弄他一下。某日,程小青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发现他放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呢子礼帽不见了。
女生们一阵窃笑,“大侦探霍桑快来找找你的帽子吧!”
程小青也不恼怒,他知道一定是哪个淘气的女生把他的帽子藏起来了,因为正在上课同学们不可能离开,所以帽子一定在课室里。于是程小青戴上他专用的茶色“养目”近视眼镜,故作高深地“推理”道,“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他一把拉开了讲台的抽屉,果然里面有一顶呢子礼帽!
然而,当下课后程小青带着帽子回家,妻子却吃惊地叫道,“你怎么把礼帽给换了?!”程小青赶紧摘下礼帽仔细查看,原来调皮的女生们利用他新配了一副茶色眼镜,辨不清颜色的“机会”来捉弄他,将他的黑色礼帽换成了同款深蓝色礼帽!
就这样,程小青一直保持着这种谦虚和善,乐于助人的作风,面对大家的“破案求助”,他不虽能全部解决那些“案件”,但是总会尽其所能,谈谈自己的想法,而他的观点往往和最终事实基本方向是一致的。因此,程小青也成为了苏州城里人们交口称赞的“姑苏好人”。
在程小青又一个诞辰纪念周年来临之时,我们推理迷除了可以重温“霍桑探案”系列小说和改编影视剧之外,还不妨更进一步地了解程小青本人的故事,来认识这位“中国侦探小说之父”开创性的贡献、踏实的文风和高尚的品格。
“中国侦探小说之父”破案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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