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对艺术家而言,何为成功?何为失败?要举出时运不济、未受到公正待遇的艺术家并不困难,19世纪60年代末,法兰西美术院官方沙龙的衍生品——“落选者沙龙”,就贡献了一大波后世耳熟能详的明星。彼时,他们饱受诟病,心有不甘地为作品谋求一席之地。直待1874年在巴黎举行的“现实主义沙龙”才让他们为己正名、扬眉吐气。早在海明威之前,巴黎这座城市便已见证艺术先驱的盛宴了。
《印象巴黎》:“落选者”的盛筵-书啦圈
罗斯·金的《印象巴黎:印象派的诞生及其对世界的革命性影响》一书讲述了19世纪中晚期的艺术变革,但他选择的两位主人公都不是印象派画家。一位是埃内斯特·梅索尼埃,他是1850年代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之一,不仅同行溢美,作品售价也极为可观。这与另一位主人公的境遇恰成对比,爱德华·马奈在学校就不出挑,梦想着得到官方的肯定、入选沙龙,可是前途渺茫。读者当能猜到结局,今人对马奈作品知之甚详,却乏人知道梅索尼埃,胜负并不取决于当是时的成就,就跟印象派画家一样,他们经历了落选,他们被讽刺只画了粗浅的印象,作品的生命力却比那些“功成名就”的评论者来得久长。
而这远非故事的全部。倘我们简单地将这段艺术史归结为古版画家的西沉和不屈先锋的崛起,恐怕跟当时讥讽落选作品的看客一样片面。罗斯·金并非以贬损梅索尼埃来抬高马奈,书中的梅索尼埃同样令人尊敬。他是天生的艺术家,真诚地热爱绘画,可谓是笔不离手,就连等人的几分钟里也要在墙上绘制栩栩如生的作品练手(有人把它从墙上揭下,卖价不菲)。他对作品的细节一丝不苟,费时费钱地制作模型、还原场景,不惜毁坏一片土地,甚至建造自己的铁轨,以便细致观察,慢工出细活。梅索尼埃的品行也不差,他对打交道的创作对象、取景地的穷人非常慷慨,对后辈作品的评价也问心无愧,绝不是那种偏执自私的“老古董”。
反观马奈,虽也对绘画满腔赤诚,但他的画风实在过于粗疏,就像时人评价的,他全然不在意构图和物体的构造,不加修饰的笔触与梅索尼埃的纤毫毕现恰成两极,而且马奈甫出道的作品多在过去的名画中寻找灵感,抄袭和致敬只有一线之隔。是什么让马奈逆袭,让梅索尼埃失势呢?
是观点!罗斯·金认为,梅索尼埃和马奈怀有不同艺术目标,前者怀恋旧日时光,宣扬骑士精神;后者却是当代生活的欣赏者,不再对所谓经典亦步亦趋,他将对近在眼前事物的感受投注到作品中,不仅仅是画他看到的、知晓的,更有有他幻想的、渴求的。他们之间的斗争不是抢占艺术舞台的地盘,而是看待世界方式的斗争。在连拾荒者都会去卢浮宫看展览的巴黎,全民对艺术的狂热让后者新鲜的、有活力的、不拘一格的声音,有了被听见的可能。人们对艺术的解读亦从视觉上的审美转移到了内核的审视,是真逼真没那么重要,艺术家需要展现个性。——其实,梅索尼埃也是超前的,毕竟,当他设计装置,以便观察马匹奔驰过程的四肢动作时,埃德沃德·迈布里奇还不曾拍下革命性的作品《运动的马》。然而技法上的无懈可击,反而令梅索尼埃被归入缺乏创造力的学院派。至于马奈,他作品的话题性、对当下生活的关注、对人物灵魂的刻画,正在重塑艺术传统。他拒绝参加印象派画展,但他和印象派诸多大师同享姗姗来迟的盛宴。
如果说今日的观者依然推崇印象派,遗忘了梅索尼埃的话,那是因为我们仍在已成旧日的时光中看到了某种有生气的共鸣,是移开视线仍能留在脑海的定格。如同伍迪·艾伦在电影《午夜巴黎》中安排的一次次穿梭,对艺术的臧否未必是定论、未必有时尽、未必能分出同类或异己。而艺术品就像一个时光隧道,恍然如昨,能在繁华飨宴中共襄盛举,足矣。
《印象巴黎》:“落选者”的盛筵-书啦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