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布罗茨基谈话录》。独特的脸庞:布罗茨基与他的朋友们。读《布罗茨基谈话录》。-书啦圈作者: [美] 约瑟夫•布罗茨基 / 所罗门•沃尔科夫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品方: S码书房
译者: 马海甸 / 刘文飞 / 陈方
出版年: 2019-4
页数: 302
定价: 5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21202267
英国诗人W.H.奥登有一张独特的脸。布罗茨基说,人们常拿他与地图相比较,而他觉得有点想起蜥蜴或龟的表皮。坐在布罗茨基对面的沃尔科夫则引用了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的话,赞叹说:“深深的犁沟,有似横贯田野的犁沟”,沃尔科夫随即又补充,奥登本人幽默地将自己的脸比拟为遭雨淋的结婚大蛋糕。
从这段对话里,我们可以感觉“谈话录”这种形式的魅力。它是轻松的、有趣的,尽管碎片化但不乏亮点,在臧否人物之时尤其有点睛的神效。
所罗门•沃尔科夫是一位文化学者和音乐史家,1944年生于中亚细亚列宁纳巴德,后于1976年移居美国纽约。1978年,比沃尔科夫早两年流亡美国的俄裔作家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在哥伦比亚大学举办诗歌讲座系列,沃尔科夫受到吸引,打算把讲座“扩大化”,布罗茨基欣然应许。相似的人生经历和文学理念,促成了双方十余年的合作。两位俄罗斯文化人在遥远的异域都市纽约促膝长谈,因为谈话者特殊的身份、谈话对象的地位、谈话内容的真知灼见,这系列谈话当时就很引人瞩目,遂构成了《布罗茨基谈话录》一书。
布罗茨基的“朋友圈”有很多了不起的大诗人。他们直接影响了布罗茨基的文学创作观。198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布罗茨基做了题为《表情独特的脸庞》的演说。“如果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罗伯特•弗罗斯特、安娜•阿赫马托娃和维斯坦•奥登出现在这个讲坛上,”他们也会体验到某些窘迫,对于像他这样一个走得过远的人来说。布罗茨基说自己仿佛是他们的总和,但又总是小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就是布罗茨基的随笔集《小于一》的寓意。俄文版七卷本的《布罗茨基全集》,前四卷为诗集,后三卷为散文随笔集,差不多各占半壁江山。布罗茨基生前出版的散文集有三部,分别为《小于一》(1986)、《水印》(1992)和《悲伤与理智》。《水印》写威尼斯,这座水城后来成为布罗茨基的归葬之地。而在《小于一》与《悲伤与理智》里,上述姓名与主人们的身影,不断闪现其间。正如俄罗斯文学资深研究学者刘文飞先生屡次指明的,散文体文学批评是布罗茨基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布罗茨基本人更推崇诗歌,但他关注诗歌前辈与同行的长久热情与理性的阐析文论,却比他的诗歌更受俄罗斯以外的西方读者的欢迎。
布罗茨基是幸运的,在每一个阶段,他都得到了文学大师们的帮助与杰出的诗歌的滋养,经过消化和吸收,他从接收者又进化成了输出者。
奥登在1973年为布罗茨基的诗选作序,布罗茨基因此感到满足而幸福。对于大师奥登来说,在当时,可能在一位运用陌生语言写作的青年诗人身上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他提携了这位后生;对于布罗茨基来说,与奥登的相见却仿佛是一次天启,他记得很多细节,记得很多心情,在奥登于1973年逝后的岁月里,布罗茨基不断地回忆奥登。布罗茨基向沃尔科夫叙述自己在25岁时阅读奥登的感受,他描绘1972年6月那天,一个身穿红衬衫、系背带的敦实汉子,腋下夹着一捆书,手拿外套,正在向他走过来。布罗茨基说自己在很大程度上陷入对奥登的依赖,他后来在关于奥登的特写中写道:“我唯一的追求……就是与我心目中20世纪最伟大的智者维斯坦•休•奥登更接近一些。”这种情感真诚而动人。
有些访谈关于布罗茨基的个人生活。在列宁格勒度过的童年和少年,以及1964年的审判、迫害,关入精神病院,与1972年的被放逐。法庭要求布罗茨基老实回答下列问题:“您有固定工作吗? 是谁承认您是诗人的?是谁把您列入诗人行列的? 学过怎样成为诗人吗?您没有上过大学,那里培养……那里教出…… 您能靠您挣来的钱过日子吗? 您在写您所谓的诗啰?您经常变换工作,这能带来什么好处?您做过什么对祖国有益的事情吗?您认为您所谓的诗能为人们带来益处啰?”最后,以“不劳而获”将他定罪。
这起荒谬的事件让年轻的诗人蜚声海外,引起了大量的抗议,人们对他非常同情,纷纷施以援手。阿赫马托娃是最早发现布罗茨基诗艺的人,她在1965年就说布罗茨基是一位“虽不受赏识,却极有分量的诗人”。她为布罗茨基的遭遇呼号奔走。布罗茨基在访谈中说,“与阿赫马托娃有关的一切——这是生命的一部分”。他对阿赫马托娃的不幸遭际极其悲愤。在《小于一》里,有一篇《哀泣的缪斯》,就是献给阿赫马托娃的。布罗茨基称阿赫马托娃是“俄罗斯诗歌中彼得堡传统的地道产物”,哀号的元素让诗人的语言比国家古老,比历史更长久。布罗茨基始终视阿赫马托娃为他的“诗歌导师”,他从她那里提炼了强烈的悲剧感和“崇高与节制”的人生态度。
不过,当沃尔科夫提问:在现代俄国诗人中您推崇哪一位?布罗茨基回答:茨维塔耶娃和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自由奔放的诗人个性极富魅力,她句法上的空前绝后,激情与疯狂,都让布罗茨基沉醉。一直以来,人们对茨维塔耶娃的评价,意见分歧很大。比如,文艺批评大家米尔斯基在《俄国文学史》里说道,尽管茨维塔耶娃是一位“断音节奏大师”,然而她的作品“邋遢,歇斯底里”。在谈话录里,沃尔科夫似乎对茨维塔耶娃也有些反感,几次批评,说有些东西让他无法接受。而布罗茨基几乎是严厉反驳:“胡说!茨维塔耶娃的作品中根本没有那些东西!”两人唇枪舌剑,很有意思。
在曼德尔施塔姆那里,布罗茨基获得了面对诗歌的神圣感。您读过布罗茨基写曼德尔施塔姆的随笔《文明的孩子》吗?嗯,访谈录随意性很大,如果之前读过布罗茨基的诗歌和他那几部随笔,对于他谈到的人事就更能清晰理解了。诗人之死、世界文化的乡愁、时间与不朽、秩序与牺牲……曼德尔斯塔姆被布罗茨基称为“现代的奥尔菲斯”:被送往地狱,再也回不来,他的遗孀则在地球六分之一的陆地上躲来躲去……
综观布罗茨基的谈话录,其中的重要主线,来自于俄罗斯式的命运,俄罗斯式的存在矛盾,弥赛亚的精神信仰,以及吸收自奥登和弗罗斯特的英语诗歌的表现手法。因此也能理解,为什么布罗茨基不喜欢同样身为俄国流亡作家的纳博科夫,“这位先生被物质世界紧紧地绑住”,“对于我他太‘现代’了”。布罗茨基继承的是19、20世纪之交的白银文学传统,尤其是阿克梅派的诗歌风格,是他与曼德尔施塔姆、阿赫马托娃等人相契的,与现时不大合拍,然而因为长久的血统而保持的高傲的精神气质。布罗茨基对诗歌、对诗人、对文化所怀抱的虔诚感情,表明他确实是俄罗斯文学里“彼得堡传统”的传承者。谈话录的最后回合,就叫《彼得堡:关于未来的回忆》。将来即过去,回忆是现在。诗歌,在时间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