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修道院纪事》的书名透着欲语还休,倘修道院如其职能般予人平静,当不必成一部小说,引人遐想的,是平静之下有何反差。若泽·萨拉马戈自不会令读者失望,而小说中,因蕴藉的反差教人惊心的,又岂止是修道院!
萨拉马戈以驴作比:人们给驴蒙上眼罩,让它们围着水车转个不停,有“一直往前走的错觉”,但驴的主人也不必沾沾自喜,“即便真的一直往前走,最终也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因为世界就是个水车,人在其上行走,拉动它,让它运转”。
大多数时候,“向前走”的人是不自知的,就算是位高权重者、能力过人者,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局面,但他的力量仍然有限。小说中第一个登场的角色是葡萄牙国王唐·若昂五世,他的烦恼是王后无出。国王向修士许诺,如果王后一年内生子,他将在马夫拉修建一座修道院。国王会兑现他的允诺,只是谁会在意,王后日夜的祈祷、她告解时吐露的怀孕消息、或计算从许诺到王子出生到底经过了几个月,这些统统不重要。
本该笃信上帝的洛伦佐神父孜孜不倦地制造着飞行机器,他一面深信,能够升天的秘密在于以太,一面又认为,以太得自人的意志。神父看似实现了他的科学理想,却因惧怕而急于逃离,他的“前进”,为他过去信奉的世界所不容。
一段忠贞不移的爱情却始于刑场上。母亲受到了宗教审判,布里蒙达抓住与母亲同在的最后时光,告诉母亲她的归宿。看似随意的选中了身边人,听他报出名字,尔后真的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布里蒙达的眼睛能看见人的内心,她按洛伦索神父说的去收集人的意志——在他们游离出肉体的软弱瞬间。吊诡的是,布里蒙达的丰收在游行队伍里,人们并不像表面那般壮烈激昂,而在事不关己、或也不合逻辑的火刑判决仪式上,人们却激动又疯狂。
人类将众志成城的伟大杰作称为“神迹”,可当若昂五世还愿,着手建造修道院时,萨拉马戈描绘了壮烈中籍籍无名的灵魂。他们是真正的流血流汗者,可他们像推动水车的驴一样,既无缘分享荣耀,亦可被抛弃替代。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运一块巨石,而不是用三块或者十块较小的石头完成同样的工作?“用仅仅一块石头建造”才值得一书,才能满足国王的虚荣,才可能载入史册,与其他神迹并列,激起参观者某种似是而非的感情。国王做了什么呢?他有伟大的创想,他接过近侍递来的穹顶,完成“举重若轻”的拼装,他择定了一个吉日,可以最大限度地享受荣光。
然而世界就是个大水车,一切终将回到原点。国王和埋尸工地的劳工、理想和天花乱坠的宗教、灵魂和刑场上罪因不明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分别。人们总是很快知晓了国王的秘密,漫不经心地拭去理想蒙上的尘埃,幸运的人或将与爱人交换灵魂。现实常常扔给我们一块蒙眼布——它好过《失明症漫记》里的全城瘟疫——无论我们是否情愿,好在还有些可留恋之物、可温暖之人,在固执前行的时候,仍能相信逆转的可能。
《修道院纪事》:世界是个大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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