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而言,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真是一个神奇的作家。
出生于1981年,算得上是个典型的80后,但是他写出了《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我第一次读此书,完全是以作者是一个老头子先入为主的心情读的,一个老头子了解老头子的想法这看起来在正常不过,直到我读到邻居小伙设计了一个XX计划,给XX取名“死星”,给欧维取名“达斯维德”,简直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然后不过瘾,他还写了《外婆的道歉信》。
你会怀疑,一个青壮年怎么会如此了解老年人的世界,他们的悲欢,他们的想法,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但是又不仅仅限于了解,他还能用年轻人的方式和这个世界接轨,他了解老年人,也了解年轻人。在我的阅读中,巴克曼甚至是通过小说构建了一个渠道,在这里,生死可以变得温情,在这里,年龄的界限消弭,温情与爱是一切。
当我习惯这样的巴克曼,这样的写作方式之后,《熊镇》又打破了我的认知。这本书在我看来太不“巴克曼”了,没有一个老人,倒是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冰雪小镇;没有固执、正直但是别别扭扭的老人家,在这个故事里,群像是一群15岁到18岁的孩子;在这个故事里,也不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温暖心灵——这个故事,发生在这个冰球小镇的故事,发生在一群孩子之间的故事,是残忍的。
残忍到,从事故发生一直到事故过去,你都不忍回读,你会联想到很多,很多你生活中发生过的事儿,你听说过的事儿,你看过的故事。
最后在合上书本那一瞬,才略有解脱。一个好的作家,应该不仅仅能在我们看不到温情的地方发现温情,应该还能,在平静的生活表面下,发现人世的残忍,并将它坦陈出来,让我们不得不去正视。
在写法上,巴克曼也有新的尝试。
小说的最初,是倒叙的视线。他将故事最有戏剧张力的瞬间放在了小说开头,然后撇开这一瞬间,开始自顾自讲故事。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也许有的读者已经有些着急了,小说中最爆裂的一幕迟迟没有发生,而你也完全想不到群像中的哪一位和最初那一瞬有什么样的关系,而这种紧绷的紧张一直持续到小说的最后。直到结尾处,那个开头处的瞬间才爆裂开来,在我看来,巴克曼还是多有慈悲的。在整个残忍的故事中,他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一个充满了悲悯的结局。
甚至可以说,一个让房思琪活下去最好的结局;一个还能让蓝洁瑛继续风华绝代的结局。
每一次我读到“一个女孩被强奸了,但是整个社会都说:不,你没有被强奸”的故事情节,我总会想到,在这种情节里,所有故事之外的女孩,都是幸存者。强奸是一项人针对人的暴行,多数时候是男人针对女人的暴行。暴行发生是一瞬,对于受害者却是一生的伤害。有些伤害在伤害发生时就已经结束,偏偏这项暴行不是。当男孩实施暴行,伤害只发生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整个社会强加给被强奸者的。这就是发生在熊镇里的故事,就像安娜所说,凯文的价值比玛雅大,熊镇人只看到这一点。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而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对于旁观者来说,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林奕含曾经说过,自己是走过核爆的人。人类历史上的大屠杀固然惨烈,但是发生的次数都足以让我们清晰目见,唯有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这类暴行,在这个地球上,随时随地都有发生,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不是每个女孩都有玛雅的勇气,能够端着猎枪把黑暗置于施暴者的世界。伤害发生了,有时候复仇是苍白无力的。一个人的成就不足以消弭他犯下的罪恶,同时,一群人无声的罪恶,不代表沉默是美德。
熊镇的故事结束了,这里有爱有承担,有足以令人心碎的暴行,但是这个故事好像又没结束。在小说之外,我们又该如何守护自己所爱呢?
小说家并没有给出答案,而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答案,我只能说,巴克曼是个让人吃惊的作家,天晓得下一次他会带来什么样的故事。
我们该如何守护所爱?——读《熊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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