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总监)
2001年电视剧《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
日本TBS电视台与小说《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有着不解之缘,早在1982年就将该小说改编为电视剧特别篇,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正式推出系列化电视剧特别篇“浅见光彦探案”之后,又三次将这部作品影视化,其中演员泽村一树分别在2001年电视剧特别篇和2009年电视连续剧中两次主演这一案件,而且这两次影视化的剧本都由编剧石原武龙撰写,剧情设定和立意却大不相同,让观众仿佛看到的是两个故事。
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TBS电视台和富士电视台分别推出了一部系列化电视剧特别篇“浅见光彦探案”,并且都在2000年左右更换了主演即浅见光彦的饰演者。不同的是,富士台版本的浅见光彦电视剧在更换主角浅见光彦的饰演者之后,依然保留原有的人物设定和故事背景,有一定的“传承性”,即前任主演演过的案件后一位不会再出演;而TBS台在更换主演之后,等于是拍了一部新剧,需要重新构建人物和背景。
2000年,与小说中“永远33岁”的浅见光彦同龄的日本中青年演员泽村一树,成为了TBS台电视剧“浅见光彦探案”第二任主演,他主演的第一个案件就是小说中浅见光彦初登场的《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
在几位常年出演浅见光彦的演员中,泽村一树是唯一一位以《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为出场第一案的演员,在资深刑侦剧编剧石原武龙的精心创作下,2000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成为了故事情节、人物设定等方面最忠实于原著的一部。
在该剧中,石原武龙没有避讳内田康夫在小说中对浅见光彦的母亲和大哥视家族名誉重于儿女自身这一日本上层家族通病的批判,并且进一步揭示这种行为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剧中光彦的妹妹祐子的遇难原因被轻微调整为:歹徒趁美也子去旅店前台办理事务时将独自留在房间里的祐子迷晕并实施了性侵犯,在这过程中突然爆发了泥石流灾害,歹徒仓皇逃窜,被回到房间通知好友逃跑的美也子撞了个正着,美也子试图拖着昏迷的祐子逃跑,这时一根房梁坠落,正好砸在了祐子身上……
祐子遇难后,光彦的母亲虽然通过尸检结果了解到祐子可能生前被人下了迷药并性侵犯过,但是为了女儿和家族的“声誉”选择隐瞒这一切,而光彦在警察厅任高官的大哥也默认了这一做法。另一方面由于美也子就救起因为受到强烈的刺激而失忆,她的家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八年后美也子为了找回当年的记忆重返广岛,在旧书店找到了当年有着自己家族印章的绿色封皮乡土史书,在向书店老板咨询了卖书者的信息之后惊动了当年的歹徒,不幸遭到歹徒的杀害。
在美也子遇害后,光彦的母亲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为了所谓的“家族声誉”纵容了残害女儿的歹徒,间接导致了新的悲剧。于是光彦的母亲对美也子的母亲深深地忏悔自己当年的隐瞒行为,说出了自己了解到全部事实,并且敦促光彦前往广岛调查祐子和美也子遇害的两起案件。光彦得知妹妹当年遇害真相后,虽然表示震惊和愤怒,但最终还是谅解了母亲当年的做法,专心去调查案件。
这样遵循小说原著设定的改编,虽然不如2009年电视剧特别篇的改编那样合乎情理且维护了主角一家的形象,但是也真实地向观众揭露了浅见家作为上流阶层的复杂性和双面性,让人觉得人物形象被塑造得真实可信。
同时,石原武龙也根据演员自身特色和当时观众需求,对小说的人物和故事稍作改动,在保留了帅气、机智、热心等原著已有特质情况下,让他一改小说中的内敛谨慎,变得更加自信和外向,而演员泽村一树通过自己的演绎,让浅见光彦这个具有日本传统富家贵公子的“业余侦探”,增加了好奇心强、吃货等可爱的属性,被日本观众誉为“从书中走出来的光彦少爷”,泽村也通过光彦这一角色在日本影视界一举成名。
2000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是一部在该小说影视改编过程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部作品,它关于小说故事的沿用和改编、对人物的塑造、剧情高潮的设置、对小说中没有详细展开的案件关键细节的诠释、已经拍摄取景都对后续几部《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2009年电视剧《木曾篇—浅见家的悲剧》
虽然泽村一树饰演的浅见光彦得到了很多日本观众的认可,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出演“永远33岁”的中青年侦探浅见光彦,为了给泽村十多年饰演光彦的生涯留下一个纪念,TBS电视台2009年拍摄了电视连续剧《浅见光彦最终章》。
然而,这部电视剧却存在一个问题,“浅见光彦探案”系列小说绝大多数都是长篇,改编成接近两小时的电视剧特别篇或电影比较合适,要是改编为每集45分钟左右的电视连续剧就有些勉强了,因此在该剧前几集,编剧对小说的内容进行了较大的改编和压缩,引发了观众两极的反应,支持者认为这样的影视改编是剧情内容更为紧凑,反对者认为这样大幅度的删改也让剧集失去了小说的精髓。
于是,在该剧的第6,7集,电视剧制作组“别出心裁”选择了将《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这部日本大众熟悉的推理小说拆分成两集,再度影视化,并再一次找到了石原武龙担任编剧。
由于2009年电视连续剧《浅见光彦最终章》中《木曾篇—浅见家的悲剧》这个单元与2000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的主演和编剧完全相同,为了给观众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感觉”,石原武龙在电视台制作组的授意下,对小说内容进行了堪称“魔改”的颠覆式改编。
《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的故事背景是祐子和美也子这对好友,为了撰写与日本古代后鸟羽天皇被流放这一历史事实衍生的“后鸟羽传说”的相关论文,前往了当年天皇的流放地——广岛县三次市。而在电视剧《木曾篇—浅见家的悲剧》中,祐子和美也子要调查的传说从发生在广岛县三次市的“后鸟羽传说”变成了发生在长野县木曾市的“和宫公主远嫁江户”的故事,糅合了“浅见光彦探案”另一部小说《皇女的灵柩》的故事背景。鉴于长野县和广岛县气候地理情况的区别,较少发生泥石流灾害,在再加上电视连续剧面对的观众范围更广,电视台制作组认为不太适合少女被迷奸这种过于阴暗的内容,于是石原武龙参考森村诚一的推理小说《腐蚀的构造》,将祐子和美也子的遇害原因修改为心怀鬼胎的男游客见色起意,修改了旅游景区的路标,让祐子和美也子在荒山无人区迷路,想趁机图谋不轨,结果在他们缠斗的过程中,祐子和美也子相继跌落山崖,由于美也子碰巧被树枝挂住而捡回一命且从此失忆,祐子则不幸身亡,由于作案者性侵犯图谋并未得逞,因此祐子和美也子家人就以为她们是因为迷路误入荒山而遭遇不幸,只有光彦对一向谨慎小心的妹妹会在荒山迷路这件事情一直心存疑惑,因此每年都会去木曾祭拜妹妹,并试图查清祐子遇难真相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八年后传来了美也子重返木曾并惨遭杀害的消息……
如果说在该剧中编剧对原著的故事背景和案件起因的修改还能给看过小说的观众带来一些新鲜感的话,那么他对小说中主要凶手的“洗白”则在观众中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在小说《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中,在八年前祐子和美也子被迷奸案件中有一个主犯、两个从犯和一个目击者,在美也子找到绿皮乡土史书并逐渐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情后,其中一个从犯因为害怕真相败露打算去自首,但是已经成为公职人员的主犯害怕前途被毁,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相继杀害两位同伙和企图用当年案件向他勒索钱财的目击者。
在之前的电视剧改编中,编剧们往往会去掉目击者这一角色,将他的戏份分摊在两位从犯身上,将其中一位从犯改编成只是目击了同伙的犯罪行为但没有参与的胁从犯,另一位从犯则因为经济困难试图向主犯勒索钱财。然而对于主犯,几乎所有的影视改编都保持了秉承小说主旨的批判态度,将他凶残的行为和虚伪的嘴脸揭露的揭露得淋漓尽致。
但是电视剧《木曾篇—浅见家的悲剧》却破天荒地打破了小说中几位凶手的设定,因色迷心窍导致祐子和美也子跌落山崖的歹徒被修改为小说原著中的两位从犯,而小说中制造了一系列案件的主犯变成了两个歹徒的一位同窗好友,他无意目击了案件经过却没来得及阻止朋友们的罪行,后来在歹徒们的哀求下才勉强答应帮他们隐瞒案件真相,并协助歹徒们销毁错误路标和祐子相机等证据,将案件伪装成“事故”。通过这样的修改,小说中令人唾弃的罪魁祸首“摇身一变”,在该剧中成为一个看似有些无辜“懦弱青年”,他跨越八年的罪行全部被安在了其它两位歹徒身上,甚至还把他设计成浅见家曾经的老相识,多年来一直在为是否说出案件真相而内心挣扎,最后在光彦揭露了全部真相之后跪下哭泣忏悔,试图籍此引发观众对人性复杂面的思考和对一个角色善恶两面的理解。
但是笔者认为,该剧这种“人物再创造”效果非常不好,因为“浅见光彦探案”本质上是带有一些旅游和地方文化色彩的本格推理作品,卖点是案件推理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而不是所谓的“人性善恶”等社会派小说旨在揭露的地方。而《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更是一部人物塑造善恶分明,作者感情倾向很明显的作品。编剧保留小说中原有人物的名字,却完全修改他们在作品中的所作为,特别是让小说中重点批判的第一反派,改写成了一个令人同情的角色,让小说的读者实在无法接受,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修改角色名字甚至直接原创一个破案故事。
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电视剧中光彦和浅见其它家人对这位知情不报的“懦弱青年”的态度。剧中这位青年虽然没有犯下性侵少女和杀人的罪行,但是他包庇作案的朋友,并协助他们毁灭案件相关证据,也犯有一定的罪行。但是浅见一家在得知真相之后,只是由光彦痛斥青年的无耻,并让光彦大哥阳一郎生气地打了青年一巴掌之后,竟然表示既然真凶已经落入法网,青年当年只是一个包庇犯,迫使他辞去公职即可,对于曾经的罪行就不再追究,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作为主角,浅见家人这种看似大度的“谅解”虽然一定程度上反应了某种社会现实,但是会让大部分观众觉得有些闹心,没有“除恶务尽”的畅快感,甚至让人感觉是在“洗白”小说中的罪犯,动摇了原著的善恶观。
可以看出,为了让电视剧《木曾篇—浅见家的悲剧》这个单元拍出新意,编剧下了不少功夫,几乎完全改写了案件故事,还融入了其它推理小说的元素,但是这种“大杂烩,一锅炖”的改编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再加上经过近十年的岁月洗礼,年过四十的演员泽村一树,面相已经有些衰老,不再适合小说中“永远33岁”的青年侦探浅见光彦,所以该剧这两集的反响并不好,收视率从最高的12.2%骤降到6.7%,远远低于同一时间段其它电视台播出的推理剧。
2018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
近十年过去了,TBS电视台系列化电视剧特别篇“浅见光彦探案”已经迎来了它的第四任主演,青年演员平冈佑太。在今年2月平冈佑太主演的电视剧特别篇“浅见光彦探案”第2部,竟然又是《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
2018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已经TBS电视台第四次翻拍内田康夫这部著名推理小说了。也许是吸取在2009年电视剧中“过度改编”的教训,2018年电视剧的编剧田辺满在剧情上基本遵循的人物设定和案件故事,只是在细节上加以修改,增加一些关于广岛县和后鸟羽传说等风土人情的介绍,以及在破案过程中光彦和负责办案的刑警的女儿一些暧昧的情愫。
不过,2018年电视剧也存在对2009年电视剧中“洗白凶手”剧情的“矫枉过正”的问题,案件中凶手的歹毒程度甚于小说,从原著中的迷奸少女后遭遇泥石流的见死不救修改为性侵未遂后在旅馆房间纵火,企图杀人灭口。可惜也许是为了区分之前影视剧中感性温情的青年侦探形象,该剧中光彦在面对杀害妹妹、美也子以及多位知情者的凶手,所表现出更多的是侦探对罪犯的训斥,而不是一个哥哥的愤怒和痛心,显得冷静有余,感性不足,让观众多少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有《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小说原著的基础在,只要是不太出格的影视改编,都能在日本影视大环境不太景气的当下,取得不错的成绩。2018年电视剧特别篇《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最终获得了10.8%的收视率,在同一时间段的影视节目中名列前茅。看来,今后我们很可能会看到更多关于《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的影视改编作品。
《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的六部改编影视剧,让推理迷从中认识到了一部优秀的推理小说长盛不衰的生命力,这种力量甚至超越作品和作者本身,通过电视剧、电影、动漫、舞台剧等方式不断获得“新生”,这也许就是日本成为“推理文化” 大国的根基所在。作为中国推理迷,笔者也衷心的希望我国能早日涌现出一批像《后鸟羽传说杀人事件》这样具有长期生命力的推理作品和优秀的推理作家及影视编剧。
不同演绎下的“后鸟羽传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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