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古时的人类为了解释难以理解的事物,发展出了神话。各地异俗,神话自也不同。而希腊神话的影响更甚于他者——倘说古希腊文明对后世其他文明在文化、艺术、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影响是潜在的,希腊神话的影响则是直接的、频繁的,希腊之神有人性,在古希腊人身上得到了映射。
希腊人的最大特点是傲娇。以《罗马人的故事》蜚声海内外的盐野七生在创作《希腊人的故事》时称,强大如罗马人,也自始至终没能进入希腊人的视野。对希腊人而言,异族皆“蛮族”,一概予以歧视。他们对待诸神的看法也很奇特,修神殿、求神谕固有之,但希腊诸神不等同于宗教。雅典人克里斯提尼改革时,提出选举产生将军、抽签组成委员会,民意和神意互补,没有绝对权威。或许,希腊的繁荣在很大程度上仰赖着民族优越感,而其式微的征兆亦是在这种优越渐失的时候。
彼时并没有一个叫做希腊的国家,所谓的“希腊人”指的是说希腊语、信仰希腊诸神的人,他们可能来自数百个不同的城邦国家,如雅典、斯巴达、叙拉古。城邦间的小战火司空见惯,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当时的作用是暂停战争。盐野七生这部80余万字的作品也可以战争为线索:第一卷讲波斯入侵,希腊人联合起来,打赢了两次希波战争;第二卷是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和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各自为阵,伯罗奔尼撒战争后雅典衰微;到了第三卷,北边的马其顿王国崛起,骁勇的亚历山大一路打到亚洲的印度河以西。更简而言之,《希腊人的故事》还能聚焦到个人,譬如立宪延续了数百年的吕库古、以寡敌众的米提亚德、载入史册的斯巴达300勇士、目光长远的地米斯托克利。优越感带来使命感:人的个性与民族个性一致,民族荣耀与个人荣耀挂钩。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教条的斯巴达人,每个男性公民从小经历了严酷的训练,铁打的斯巴达人既能接受其他希腊人难以下咽的杂烩汤,也不羡慕他国经济的发展。300勇士不是特例,在普拉塔亚之战中,帕萨尼亚斯曾设想让斯巴达人佯退诱敌,被众人严词拒绝,背对敌人是死也不能接受的。
另一方面,带有民族印记的个性又掣肘了希腊人的决策,那些更有才华、超越时代的人被戴上了枷锁——希腊不承认个人的绝对权威和不可或缺。虽然,他们拥戴战争英雄,却对过于受到拥戴者设防。于是,历史反复重演,功勋卓著的英雄转眼变成了人民公敌,为了一些缺乏依据的理由被逼死或自我流放。在看似民主的雅典,曾有陶片放逐制度,看看有识之士的讽刺,便知大多数人云亦云的“愚”众,其实是政客驱逐异己的工具。民主混杂着人的劣根:如爱因斯坦所言,“人通常不愿认为别人是聪明的”。因此,聪明的伯里克利把“劝诱引导”艺术化了,诱导众人,通过他们之口说出他的决定。
马其顿的崛起让核心地带的希腊人颇感意外,城邦之间也有地域歧视,原先,他们连参加奥运会的资格都没有。亚历山大大帝彻底改写了历史。人们关注他是军事奇才,能够身先士卒且百战不殆。但盐野七生也留意他激励士卒、保障后勤的能力,在王权专制的马其顿,他们不是在为国王而战,亚历山大以希腊人的荣誉感为绳索,将所有人结为利益共同体。他更大的贡献是努力破除成见,把希腊化推进到了更广阔的疆域。
《希腊人的故事》终于亚历山大去世后后继无人,潜在的继任者竞相争权。他们或还记得自己是希腊人,重欧洲而轻亚洲,然而他们已失去了希腊人的傲娇:那种有底线的使命感即便带着莽撞,并不曾因失态而贻笑大方。雅典和斯巴达失势时,是希腊式的“礼崩乐坏”:“希腊城邦国家的公民兵变成了佣兵。”而马其顿的夺权乱象,更是把人近于神的姿态盘剥殆尽,从此只存在于神话的瓦砾中。
后世文学家、艺术家趋之若鹜的希腊诸神不只是人格化的神,更是神格化的古希腊人。
《希腊人的故事》:希腊曾不只有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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