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人泪
学画者恐怕都听过这个故事:达·芬奇少年时拜师学画,老师要他先画鸡蛋,这对我们的天才来说太单调了。可他理解了老师的苦心,潜心揣摩了几年鸡蛋画法,自此画技如神。这个故事有几分可信呢?至少从达·芬奇日后朝三暮四“烂尾王”的举动,很难想象他曾经过此等枯燥的训练。不过更耐人寻味的是,我们为何会对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如此津津乐道?倘若不是达·芬奇,而是隔壁学画的张三苦练了几年鸡蛋,我们会不会笑他迂?
美国传记作家沃尔特·艾萨克森笔下的列奥纳多·达·芬奇,跟我们在口口相传的段子里听到的不太一样。书名虽为《列奥纳多·达·芬奇传》,却并非一部搜罗艺术家生平轶事的作品。太多人强调列奥纳多是不世出的天才,除了画艺超群,种种脑洞大开的设计草图也远远走在了时代前面。至于他不按时交稿、任性妄为、不切实际等等,倒像是天才异于常人的个性而非缺点。艾萨克森却认为,给列奥纳多贴上“天才”的标签是鲁莽的,这会削弱他的后天努力所起的作用,仿佛一切都是天分和运气。当我们以一个正常人类的标准去评价达·芬奇的行为,才有可能得出客观的评价。因此,书中多由列奥纳多的作品、工作过程和做事的出发点来侧写他的个性,展现个体在历史环境中所处的位置和探索,而不是去过多置喙得失。倘若没有天才的光环,列奥纳多的故事还教人好奇吗?列奥纳多似乎一直在现身说法。
他的“笔记更像是一本沉迷录,记录了一位极富好奇心的探险者醉心于不断向外探索的旅程”。列奥纳多从未将自己定位成一个画家,他感兴趣的东西庞杂细致,既没那么关注“有用”与否,也不在乎他人的意见,沉浸于永无止境的探索中。人的肌肉分别是怎么长的?脸上的表情如何随情绪变化?鸟儿为什么会飞?物体如何运动?在那个没有搜索引擎的年代,跨学科的疑问求解总是事必躬亲,列奥纳多也摸索出适宜的方法:观察和类比。
像米开朗琪罗一样,列奥纳多热衷于解剖,了解人体的奥秘,在作画时自骨骼填上血肉。但是他对人体的理解分明与米氏不同,从他精益求精地测量各个细节和尺寸可见一斑。许多人画过维特鲁威人,却没有人像列奥纳多把握得那么精准——在他眼里,“人体比例与设计精良的庙宇,甚至与宏观世界之间具有可比性”,探索世界就是在探索自我,反过来,探索人体也是在探索世界。每一次的起承转合都是造化之妙,难怪他会嘲笑米开朗琪罗作品中的肌肉用力过猛,像“一袋核桃”。饶是筋肉毕现,列奥纳多下笔也要蕴藉得多。他笔下的人物是真正会说话的,是一瞬难以捕捉却乍泄的心思,如《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他笔下的场景是真正有剧情正在上演的,而不是摆拍的,如《最后的晚餐》中处处是线索的肢体语言;人物之间是有互动、有反馈的,不是一群孤立个体的排列组合。虽以绘画表现,上演的却是列奥纳多脑海中流转的剧情。
更甚者,列奥纳多也会在画中加上他的解剖学新发现,时隔20年,列奥纳多还会把旧作带在身上修修补补。如此便不难理解为何列奥纳多经常拖稿、烂尾了。在他心中,世界仍有亟待探索之处,画作永远未完成,这是他个性中的矛盾之处:一方面,他常常点到即止,厘清了概念便作罢,不愿意反复打磨,去真正建立理论;另一方面,他却有耐心反复修改旧作,这又是为何?恐怕对列奥纳多而言,绘画只是他实践发现的载体,创作的过程同样是种探索、是种游戏。尽管他也有世俗的一面,希望接近权贵,希望自己设计的战争机器经世济用,但他并未像拉斐尔那样为了前程八面玲珑或全力以赴,他心心念念的那些探索,无论是从艺术家的角度,还是从他想出人头地的抱负的角度看,皆属“玩物丧志”。即便是那些在他身后付诸实践的设计,也没能让人释怀。我们分明痛失了那很可能在当时就得到回报的成功,更失去了本可更耀眼的瑰宝。
然而,若他不是列奥纳多,若我们不以“天才”的期许来看待他,不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幸福吗?就像一个面对崭新世界的婴儿,一个人能始终保持对世界的热忱,将好奇心转化为探索的动力,且从来不用去负载来自父母的厚望,率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享受豁然开朗的惊喜,这在今天都是一种奢侈!是不是列奥纳多又如何?他是达·芬奇——来自芬奇的小子——望子成“达·芬奇”的父母曾知否?
《列奥纳多·达·芬奇传》:若他不是达·芬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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