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23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可谓妙笔生花,令人目不暇接。其中描述贾宝玉心理成长有这样一段话“谁想静中生烦恼,【宝玉】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曹公聊聊数语便形象地描绘出了青春期少男的苦闷,道尽了那种无处安放心灵的惶惑感,跟本卷中劳瑞无头苍蝇似的狂躁心理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需要了解一个背景知识,就是传统基督教家庭关于子女教育的基本原则。首先,先阐释一下英文单词“provoke”。这个词按词典解释是“驱使、激怒、煽动、惹起”,该词在《圣经》中出现的频率颇多,有些涉及灵性或者超自然之类的内容暂且不论,只说较为通俗易懂的一句话,也是对欧美家庭教育影响较大的理念,出自《新约·以弗所书》,讲到子女教育问题,原话是:“Fathers, do not provoke your children to anger,but nurture them in the disciplineand admonition of the lord.”意思是:做父亲的,不要惹动子女的怒气,只要按照主的规矩戒律养育他们。其次,我们看本卷的内容,就会发现一个特点,马琪四姐妹都不完美,优点很多,缺点同样不少,而且有些缺点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容易走上岔路。比如乔,有时候心中会涌起某种恶意,伤害别人会产生“邪恶的愉悦感”(evil pleasure)。她自己非常清楚这点,但好在她愿意跟母亲敞开心扉,向母亲寻求帮助。马琪太太的处理方式,既没有责骂,也没有放任不管——这两种方式都容易导致“provoke to anger”的效果,更没有把责任都推到不在家的男主人(马琪先生)的身上。
现在重点说说乔。现在相关的文学评论或者影视作品,有意无意将乔视作第一女主角,但仔细阅读小说就会发现,乔虽然带有作者的影子,可篇幅并没有集中于她。另外对于她的缺点,作者也是毫不留情地一一剖析。事实上,很多有才华有能力的青少年或多或少都带有乔的气质。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高中时代调皮捣蛋,打架斗殴、吓唬女生、往老师讲台里塞死老鼠死蟑螂,无所不为,简直可以用“神憎鬼厌”来形容。后来去参军,说句题外话,部队大熔炉确实厉害,一年后回来休假,人都变稳重了。听说后来在救灾的时候,勇气可嘉,不止救人,连牛啊羊啊阿猫阿狗都搭救了不少。我有次问他,以前为什么那么招人嫌?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那时候不捣乱就很难受,看到路旁的石墩不去踹两脚,心里都不舒服。
当然了,关于青春期焦躁情绪,有各种各样的理论,心理学认为人成长到某一阶段,要调整自己和外界的关系,心理波动导致情绪不稳定;神经学认为到了一定年纪,神经素的分泌发生很大改变,青春期的荷尔蒙横冲直撞,要及时从身心两方面加以调节……只是无论哪种说法,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如何面对?青春好年华的少男少女如何安放自己的心灵?父母又该如何引导呢?或许四姐妹和劳瑞的某些心路历程会给大家启发吧?或许马琪太太因势利导的做法非常值得借鉴?
最后,还要提一点美国文化的背景知识。《小妇人》的时代背景是美国南北战争。关于这场战争的虚构作品、纪实材料可谓汗牛充栋,对于我们大多数读者来说,最熟悉的要数《飘》(电影《乱世佳人》)了。美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的记录非常详尽,宣传的时候,话里话外都认为交战双方都挺有人性,打战虽然残酷,但整体非常文明,并没有嗜杀成性……我们阅读本作品的时候,也会有这个印象,但由此就产生一个盲区,就是对屠戮印第安人的历史视而不见【印第安人具体死亡人数已经很难统计,粗略估计,现在美国国土上原先生活着1000多万印第安人,现在不到300万,仅占美国总人口的1.2%,而整个美洲大陆原先有8000万印第安人,如今不超过400万。这其间的暴虐和残酷,就算阅读文字资料,也实在令人不忍卒读。不过这些数字存在较大争议,有资料显示原先印第安人的总人口已经过亿,那样算下来,被杀的人数更多】。
事实上,这不仅是美国,也是整个西方文化的盲区。虽然当代偶有文艺作品涉及到该话题,比较有名的就是电影《与狼共舞》,但这并非欧美主流观点。具体到本作品,倒不是说作者虚伪或伪善,而是提醒大家要注意书里涉及战争的一些说法,比如为“自由”、“正义”而战之类的言辞——这也是欣赏欧美文艺作品需要注意的问题。我个人相信很多优秀作家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是真挚真诚的,也认可故事发展过程中,书中人物是会说出这类话的;另外,不去触及此类文化盲区有非常现实的政治考量,否则连某些国家的立国根基恐怕都要动摇了。因此,对于此类辞藻姑且听之,权当是作者的时代局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