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篇无法客观得起来的评论,一如我读《喜福会》《无声告白》。大概每次读这样的书,都无法不把个人感触带入到故事中,然而每每合上这样的一本书,你会发现,无解亦是解答。
先说姐姐佩吟。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读者都觉得姐姐太折腾,不认命。五六十年代母亲去香港,带不走她是无奈之举。一个孩子留在国内受苦总好过几个孩子都吃不饱吧?后来国家政策和家庭变故的原因,一次次地接不走她,也不是母亲主观地抛弃。既然留在国内已经成为定局,也是现实,何不在现实的基础之上继续走下去?
如果你这么想,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你有姐妹,多半是会理解佩吟的怨气与不甘的。在我看来,写姐妹写得鞭辟入里,难以超越的是《半生缘》曼璐与曼珍这对姐妹花。平心而论,曼璐不是坏人,这些许年来,她们的家庭如果没有大姐曼璐的付出早已支撑不下去,讲付出和牺牲,曼璐是有功劳的,但是,曼璐对曼珍所做的事情,又是极大的恶事。归根究底,这就是人性之复杂。一个好人也会作恶,一个坏人也会有人性光辉闪耀的时刻,你很难用善恶两分法将一个人定义。那么对于佩吟来说,她不坏,人人都想追寻更好的生活,这个出发点也没错。站在读者角度上看到的“折腾”,人物本身迷梦未知的。所以,你很难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责怪这个人物。我相信,在九十年代,这样的人在真实的生活中不为少数。当她们在国外的土地上被捶打、经历过种种痛苦之后,对于生活,会有不同的感悟。相信也有大部分人会像佩吟一样由衷地说:她不后悔,因为找到了自己。也会有人真的后悔,但是开弓再无回头箭。不管是后悔与否,佩吟们,在异国他乡讨生活的日子,总是要继续下去的。
不确定《姐妹物语》英文版最早成书于何时,但是肯定会早于中文版出版的2017年的10年间。这些年,祖国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小说中作为背景的两国差异,也早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时至今天,国人已经不认为在国外就是过上了好日子,对于在国外讨生活华人的生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当然,还是有出国回来打肿脸充的事件发生,也还是会有国内不明就里的亲戚希望外国亲戚回国投资等,但是在大城市,这些已经很难见到了。
曾经有那么一段事件,三四线小城市、乡镇、城乡结合部、村有人去北京上海等地工作,全家亲戚都指望你到大城市包吃包住包游玩还能找到专家花得少看病快,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类亲戚巴望你提携自己的子女、安排工作、找对象等等,现在也很少了。终于有天,家乡的人发现你在大城市其实也是早出晚归、国家领导人从来没见过,他们是失望,失望失望着也就接受现实了。不是大家都变得宽容,而是说到底,这个国家在发展、在进步。
十年前,中国人还觉得说“谢谢”不好意思,意思是我心领了你知道了就行了呗;认为说“对不起”丢人,尤其是长辈对晚辈,哪怕犯再大的错,自己明知道错了,这三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跌份。现在“谢谢”已经成为了人们交往中的礼貌用语,“你好”再也不难启齿。说“对不起”是成为一种自然,哪怕是长辈对晚辈,领导对员工,这成为了一种个人素质的体现,不再是没面子。
如果佩吟的三十八岁是在2018年,她还会那么急吼吼地将国内自己的生活抛下,离开两个孩子,启程前往异国他乡的土地吗?
世易时移,或许今天这样的讨论已经没有意义。
但是你必须理解佩吟们的不甘,就像必须理解曼璐的匪夷所思。姐妹是世界上最微妙的关系,明明就是起点一样,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如果没有妹妹美吟,也许佩吟还能认命,但是有了姐妹做对比,她是无论如何也甘心不了的。
从妹妹美吟这一方面来讲,自己也是被选择的,并没有责任承担佩吟的嫉妒和愤恨,现实就是这样,但是,姐妹终归是血脉相连。,美吟虽然觉得姐姐索取无度,明明理智上是拒绝的,但是还是无法不伸出援手来帮助她。也许在外人来看,妹妹美吟多少有点没有原则,但是家庭成员之间,真的很难真的讲原则。涉及到一个家庭里,有几种不同的文化馆在碰撞时更是如此。
“凭什么”真是一个家庭成员际遇不同甚至相差很多时的一个魔咒啊。不但那些过得不顺心如意的人愤恨,连那些对自己生活满意的人也因此无法安生。
家庭是复杂的,只言片语总难解。美吟、佩吟的命运,他们的被选择,她们的呐喊与不甘心最终都是误解的。就像一场牌局,牌已经发好了,你说“我和她一样,凭什么我们的牌不一样”,你纠缠你撕扯,但是没有用,人生是一场不会重新发牌的牌局,即便是同样的出生,你接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最终承担后果的,还是自己。而他们人生的无解,恰恰是命运的解答。
小说安排了一个相对温暖的结局,虽然散落的一家人最终还是散落了。何处是故乡呢?只有母亲回到了故乡,魂归故乡,第二代仍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度飘荡。姐姐千辛万苦去寻到,最终留守在日本的,却成了人到中年出国的姐姐。
但是现实未必都会如此温暖。
小说戛然而止,姐妹得到和解,但是世间一些姐妹,却终生在误解和妒恨中,无法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