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读《茶馆》了,上一次大概是还在学校,老师给放了电影《茶馆》,观影结束后,意犹未尽又找来老舍先生的剧本《茶馆》来读。
此去经年,许是十年后再读《茶馆》,然而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茶馆》写于1956年,一间陋室,几方小桌,一壶开水几个茶杯,来来往往几张历经岁月沧桑的脸,就展示了戊戌变法、军阀混战和新中国成立前夕三个时代近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变化。
老梁在讲《驴得水》话剧改电影的失控中提到,话剧表演可以再时间线上做巨大改变,但是人物却不可太多。如果真的要写剧本,老舍先生的《茶馆》绝对是教科书级的圣经。抛开剧作的思想性和深刻性不谈,这部三幕剧有着剧本最完备的元素。
人物表简洁明了,往往一个词,半句话就把人物的性格交代完全。三幕剧地点集中且封闭,给了话剧舞台最好的发挥空间,灵魂性人物只有一个,王利发在三幕剧中不但是主角,也牵制着整个剧情的发展,甚至可以说,他掌控着这部剧的节奏。引领着起承转合和结局。
《茶馆》对于表演来说可以说是极易操控的,好的演员,看到如此指向明确的剧本,除了在精神和思想境界领悟,自由发挥表演艺术的空间很大。比起刘震云写饥民人多“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老舍先生的剧本简直是导演和演员的福音啊。比起那个我们自小就熟悉写《骆驼祥子》的文学家,其实老舍先生也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剧作家。记得第一次读到“拉着空车走了几步,他觉出由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可是,见了座儿,他还想拉,以为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感觉画面感极强,如今想起来,小说和剧组之间果然沟壑有别,如何表现那“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人物的心理多数时候是无法在舞台上直接呈现的,但是读《茶馆》并不觉得简单、直白、不够深刻,秘诀在于——人物的对话。
“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一句老百姓的拉家常话,写尽了老百姓的无奈、悲凉和战战兢兢,对于这个时代,无需解释和评判得更多。众所周知,深刻的道理,哲学的议题并不是老百姓的寻常话,在《茶馆》里,你看不到那些文绉绉的话,一启幕,老北京的京片子就迎面而来,即便是不在舞台上,那些话语似乎也从书本上走了下来,成了人物嘴里的台词,带着特有的京味,这就是真正的剧本的魅力啊。
剧本剧本,一剧之本。直到今天,人艺的老艺术家们还以在舞台上表演话剧《茶馆》为荣,《茶馆》依旧活跃在舞台上,80年代,被改编成电影的《茶馆》剧集了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于是之、蓝天野、英若诚、黄宗洛等人,也成为了一代经典。跨越了时光,穿越了历史,到今天,这依然是一部每读历久弥新的剧作。
《龙须沟》从思想性艺术性上来讲,就距离《茶馆》远了。我怀疑写于1950年的《龙须沟》是不是有老舍先生急于歌功颂德的嫌疑,当然这并不是说《龙须沟》所写的一切是虚假的,但是六十多年过去了,再读到《龙须沟》,对比《茶馆》总是能读到里面的一种言不由衷。太红火、太和平、太一片和谐反而让镜头失去了魅力,就像一部大团圆大剧,总不如一部高潮迭起的剧作吸引人一样。《龙须沟》里也有悲剧,但是却不如《茶馆》动人心魄,并不是妮子的生命不如老掌柜的珍贵,隔过历史的尘埃,再回头看,老舍先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和妮子一样。虽然来到了新社会,妮子陈尸的地方变成了清流,而他自己陈尸的地方呢?本是清流,他又对不起谁,又为何一定要如此呢?
《茶馆》中的人间百态即是如此,虽然一生为顺民,坚持“莫谈国事”,紧跟改良步伐,但是也逃不过一尺白绫的命运,老舍先生看尽人间百态,活到了清流的时代,但是仍然难逃自沉太平湖的命运。
想及此,不禁唏嘘感慨。所有的一切,都经历了时光的洗礼。几十年后,一切见分晓。虽然当年的《龙须沟》一定要比《茶馆》更鼓舞人心,但是最后留下来大浪淘沙的,是《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