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之前读安·兰德的作品,《一个人》很容易被理解为“一个人”,用英语可能会解释的更明白“only myself”。熟悉安·兰德作品的人可能都很清楚,她是个人主义的倡导者,在安·兰德的文化语境里,“一个人”是很重要的,这个人,可是是“我”,也可以是“你”,或者是“他”,但是没有“们”。
听起来像是在玩文字游戏,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惊世骇俗的女作者真的把“一个人”的故事写成了小说,或者甚至都不是小说,你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甚至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我们”是怎么样找回“我”的,一个人是怎么样从一群人中被看见的。
初次接触这样安·兰德的文字,很难不联想到《1984》。《1984》不是一部轻松的小说,不读到最后你是无法看清楚文字所营造的时代和世界,或许就算读到最后,你也可以将所看到的一切定义为“谎言”和“混乱”。相比之下,“我们”的世界的故事就太好读了。这是一个预设的故事。时间线并不是倒叙,是从中间的时间点回溯,在回到中间的时间点正述,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一早就对故事的结局了然于胸。故事并不复杂,与安·兰德以往的作品相比,《一个人》很容易理解,但是苦心孤诣的作者,依旧对人类的境遇感到担忧——那些不知道“自我”为何物的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那个答案告诉他们?就算有圣徒为此尝尽人间艰辛,依然有人视这一切为无物,他们还是躲在“我们”的后面,做“我们”中的一个,而不是那“一个人”。
正因为如此,虽然《一个人》不是一部篇幅很长的作品,但是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焦灼和无奈,甚至给人一种“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的恨铁不成钢之感。这是一部不很安·兰德的安·兰德作品,为了叫醒那么每个人都存在的“自我”,她第一次把一切都写得太直白太明白了。尽管如此,《1984》的世界曾经真的在这个世界存在过,比《1984》的预言更可怕的是,《一个人》的世界可能存在于任何时代,任何体制任何国度里。一个人要浪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选择、思考权利,别人是万难阻止的。
在我们这倡导了多年“集体光荣”的国度里,《一个人》显然是不会受欢迎的。个人主义也是被排斥的,当“为自己”成为最高道德时,“集体荣誉”就变成了一种悖论。所以,中国人读《一个人》一定比美国人读更震撼,也许,这也正是为什么安·兰德和她的哲学思想存在那么久,我们直到今天才能看到的原因。
剥离了“我们”,我们一点点像人类之光进发,也只有“我”从“我们”中走出,才会有人类之光。
阿波罗神庙门楣上那句“人啊,认识你自己”振聋发聩,然而在安·兰德的视界里,是人,不是人类。人类不足以代表你自己,人类不足以涵盖我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自我,也因为与众不同而代表此一生真正地活过。
我时常想,那些听从父母之命嘟着嘴巴从大城市回到家乡,在父母求爷爷告奶奶的协助下找到一个所谓“正式工作”,从此过上了复制上一辈的小城生活的年轻人,他们一定没有读过《一个人》。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厌恨“我们”,但是竟然就不知不觉中做了“我们”的帮凶。是的,成为“我们”的兄弟,当然可以不用操心,不用思考,看起来安全无虞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但是你一定不知道,“一个人”之所以为人,一定不是为了一生安全地重复,重复他人的人生,复制他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无怪乎,安·兰德会被称为“美国精神的奠基人”。或者,当你合上这本书之后,也想直抒胸臆地说一句“I am who am”,一个人一定要经历很多“一个人”的时间,才能最终成为“自己”。
不管多拗口,一个人会懂得另一个人,当他们并不仅仅是人类,而成为“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