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原文是几年前《纽约时报》的影评。该电影所本的《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一书的作者张纯如,2004年11月9日自杀身亡。译文略有删改。
《生死之城》(《南京!南京!》的英译名——译者注)敷演了《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里的故事。在这部基调肃杀的影片里有两张惶恐的面容,他们各自讲述了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陆剑雄(刘烨饰),他和数百名士兵被入侵的日本军队包围了,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当特写镜头定格在陆的木然表情时,无声的感情从银幕上喷泄而出。接着是不计其数的死亡,还有野蛮残忍的行径和英雄侠义的壮举;又过了好一会,一位女子的面容定格在类似的特写镜头中,她惊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吓坏了,永远就这样睁着了。
这些面容反映了数十万在南京大屠杀中被蹂躏被杀害的士兵和平民;从历史深处的悲伤中,《生死之城》讲述了这段故事。这事件已经过去大概七十多年了;南京的故事开始重新出现在小说、非虚构作品和电影中,包括张纯如1997年出版的《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该书是第一本用英语写成的、全方位解读这段历史的书。《生死之城》的编剧兼导演陆川忠实于张女士(她是一个美国人,其祖父母在围城之前,逃离了南京)的描写。张从幸存者和其他渠道收集了这些往事。
《生死之城》一直背负沉重的历史包袱,但却没有受制于历史。陆几乎没有描述背景知识,在第二次中日战争(1937年)爆发后,大概半年左右发生了这场大屠杀;毫无疑问,中国观众不需要这些提示。以一系列手写标语布景,简要地介绍了背景;他就着手描写日军攻破了曾环绕南京城的城墙。他用令人不安的方式,渐渐清晰地叙述这一切。他开始在逃难的中国人和前进的日本兵之间切换,后者拒绝让前者通过;这个情节设置铺成了电影中一直存在的矛盾张力:宏大背景和个人体验;大众和个体;残酷和仁慈;然后进入了动荡不安、激动人心的电影了。
陆的上一部电影是《可可西里》,内容是关于藏羚羊的非法交易,影片扣人心弦。由于人类对藏羚羊羊毛的疯狂需求,这种动物濒临灭绝了。在本片(指《南》)中,他是一个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艺术家,用宽银幕,再加上用黑白片拍摄,他特意挑选出了一些特别的影像:赤身裸体的妓女尸体像木材一样堆在车上,一个女人的尸体被颠簸了下来,掉进了臭水沟——把各种恐惧压缩了。你看这部电影时,会想到在美国影院里,根本没必要解释各个人物。
在这场混乱中出现的十几个男男女女中,走出了姜小姐(高圆圆饰)。姜是一位老师,她和其他中国人,还有一些外国人,拼命帮助数以千计想在安全区找到栖身之所的人,其中有些人没做到。尽管姜小姐陷入了茫然的境地(一个十字架表明了她非凡勇气的来源),但她充满活力,她是身边人的依靠。还有约翰•拉比(约翰•派斯利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德国纳粹分子。他的真实原型是一位西门子公司派驻中国的雇员,他救了几千人。(陷落后,他回到了德国,给希特勒提交了一份描述此间邪恶行为的报告,但为了保证轴心国之间关系,这份报告被压下来了。)让人同样惊讶的还有年轻的日本兵角川正雄(中泉英雄饰),一个越来越心惊,越来越绝望的见证人。
如张女士写的那样,二战结束后,围绕南京的一切,由于冷战,各方继续保持沉默:日本人拒绝正式承认大屠杀,而中国人,由于急于保持与日本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坚持——所以,对大屠杀的受害者来说,这是双重悲剧。《生死之城》没有牵涉到这样沉默的政治考量,但陆坚持要塑造人性化的日本人,特别是通过角川正雄这一角色,这本身就是勇敢的政治立场,也是勇气可嘉的道德立场。他拒绝将日本人描写成历史的野兽或怪物,他断言:他们的兽行是人性中可怕一面:当士兵们接到“杀光、抢光、烧光”的命令时,他们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生死之城》并没有一般战争影片那样让人酣畅淋漓的感觉:没有振奋人心的时刻;只透露出腌臜龌龊。其间营造的恐惧让人难以觉察,但你会一直盯着看,因为陆的作品深深吸引了你。有一个可怕的、超现实主义的插曲,几个男人的脑袋挂在绳子上,迎风飘扬,就像装饰一般;另一个场景,当日本兵活埋一些中国男人后,他们猛踩泥土,就像种庄稼一样。
尽管故事令人痛苦,但其影像还是相对克制的;而且采用了黑白胶片,避免银幕上出现血流成河的画面,这是一个小小的善意。很明显,无法言说的实情要远为惨厉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