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上一篇里八了秋娘、萧娘、徐娘这三位“娘”字辈女子的故事,这次让我们把目光再转向“小”字辈的三位姑娘:苏小小、小怜、小蛮。
(关于苏小小的壁画。来自网络)
<iframe frameborder="no" border="0" marginwidth="0" marginheight="0" width=330 height=86 src="http://music.163.com/outchain/player?type=2&id=5267403&auto=0&height=66"></iframe>
油壁香车不再逢
(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出版小人书《苏小小》,以此图作封面)
游过西湖的人,大概都不会错过西泠桥畔苏小小墓这一景点。1500多年前南齐的一位名妓,留下的事迹诗作寥寥,却能让历代文人墨客咏叹不息,甚至成为杭州的文化名片之一,大概也可以惊叹一句“苏小小现象”了。
苏小小的高知名度,源于南朝徐陵编选的《玉台新咏》中录了一首《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是一幅简单的约会场景:女子乘车,男子骑马,他们在象征坚贞持久的松柏下相会,誓约永结同心。大概正因其质朴纯粹,加之女主人公的美丽与早逝(相传苏小小在20岁左右感染风寒而香消玉殒),让故事别样动人。此后,历代文人到杭州凭吊苏小小墓、咏叹佳人者不绝如缕,相关传说也愈发丰富离奇。唐代李绅在《真娘墓》诗序中提到:“嘉兴县有苏小小墓,每当风雨之日,时常能听到有歌舞奏乐声从墓中传来。”“诗鬼”李贺在他的《苏小小歌》中则将此演绎得更为灵异:“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好似墓中的苏小小在风雨之夜亭亭起身,以林中风水为衣、草木为车,在烛火冷光中等待不知来自何年何代的情人到来——看来,渴望佳人香魂常驻,是世人共同的愿望。
待到明清,人们已经不满足于《钱塘苏小歌》中简单的约会情景和李贺笔下的灵异场面,开始为她描绘完整的身世和爱情故事。如清人陈树基编写的《西湖拾遗》中,便记载了一个《苏小小慧眼风流》的故事:苏小小虽生在妓家,却自有主张,不肯嫁入富贵人家金丝笼中,只爱乘一油壁车,日日游览西湖山水,吟诗作句自由自在。一日,苏小小与当朝宰相之子阮郁相遇,两人初次见面便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可惜宰相家自然难以接受这门亲事,阮郁因故归家一去不回。后来苏小小又偶遇穷书生鲍仁,一见便知其才志非同常人,慷慨赠他百金作为路费并极力勉励,鲍仁感激而去。别后不久苏小偶感风寒,竟一病不治,周围人都为之痛惜,苏小小却坦然笑道:“这正是上天成全我之处。我能够周旋当世鸿儒之间,得此盛名,妙在青春,但不过五年十年后,便将红颜衰败,为人厌弃。如此早早离世,免于衰老,尚能令后人追思不已。失者片时,得者千古,应该为我欢喜才是,何必悲伤?”临终遗言:“但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西泠,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此后不久,鲍仁考得功名回来登门拜访,才知苏小小病逝,痛哭不已,亲送灵柩下葬于西湖边西泠桥畔,并为之立碑“钱塘苏小小之墓”。
如今墓上还有一座“慕才亭”,说是鲍仁所建,其实始建于清而在当代重修,却是后人的附会了。亭中有楹联十二幅,分别由十二位书法家题写,每一则都是对这位千古奇女子的赞叹与追思:
桃花流水窅然去 油壁香车不再逢
湖山此地曾埋玉 风月其人可铸金
小怜琵琶几多情
(关于冯小怜的艺术作品。来自网络)
李商隐《北齐》其二:“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很显然,这写的又是一位类似褒姒、杨贵妃的女子,又是一个君主宠幸红颜误国的事例。
小怜姓冯,是北齐末代皇帝高纬最宠爱的妃子。她出身微贱,原本只是穆皇后身边的侍女,但十分聪明美貌,又能歌善舞,尤擅琵琶。失宠的皇后为挽回君心,将小怜当作礼物进献给高纬。没想到高纬对小怜一见倾心,不仅封她为冯淑妃,坐则同席,出则同马,全不顾群臣非议,甚至约定同生共死。即使在北周入侵军情紧急的时刻,高纬依然片刻不能离开小怜,带她一同前往前线,闹出许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笑话。比如北齐军队为夺回被占领的晋州城,深挖地道令城墙塌陷了一大片,正要一鼓作气攻进去,高纬却下令暂停,要等还在帐内梳妆打扮的小怜共同观战。这么稍一拖延,北周已经再次封堵了城墙,战机转瞬即逝,晋州城最终失陷。高纬却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反而称小怜亲临战场劳苦功高,下令封她为左皇后。皇帝督战不力,北齐军队在短期内步步败退,最终城破兵败皇帝被擒,北齐灭亡。身为阶下囚的高纬仍不忘恳求赐还小怜,周武帝笑道:“我视天下如敝屣,一位老妇人有什么好可惜的。”便让小怜回到高纬身边。然而没过多久,高纬就被找了个借口赐死,小怜则被赐给代王宇文达。她虽深受新主人宠爱,但难忘旧情,一日弹琵琶弦断,长叹作了一首诗怀念高纬:“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侍奉代王期间,小怜为争宠多次陷害王妃李氏,几乎致其于死地。谁料世事无常,几年后北周又被隋朝所取代,小怜再次从代王身边被夺走,转赐给李氏的哥哥李询。李家人怨恨她曾经陷害自家闺女,让她穿布衣舂米,种种折磨欺凌,最终逼得她自杀而死。
高纬和冯小怜的故事在历代咏史诗中作为反面教材反复出现,但也有一些诗人淡化了道德上的训诫,在笔下流露出怜爱之情,比如李贺的《冯小怜》:“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破得春风恨,今朝直几钱。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玉冷红丝重,齐宫妾驾鞭。”虽然也写了北齐亡国之痛,但读来一位手持琵琶的娇艳女子形象更令人印象深刻。而后小怜的名字愈发密切地和琵琶联系到了一起,渐渐成为歌女的代称,比如宋人王安国的《清平乐》:“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清人蒋文运更为之翻案:“齐高纬宁亡国,终不肯逆拂小怜之意,正所谓生死好友如此。”
虽然这不能改变高纬是个昏君的事实,但仅就两人的情分来说,倒也的确如此。
一树杨柳小蛮腰
(画家李晓光画小蛮。来自画家博客)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这句诗大概都不会觉得太陌生,“小蛮腰”更是当代形容靓女的标志之一,下面就来八一下这位小蛮腰的鼻祖小蛮姑娘,以及她的同伴樊素姑娘。
樊素、小蛮都是白居易家中的歌伎,樊素善歌,小蛮善舞,所以“樊素口”“小蛮腰”赞美的不只是她们的外貌,更是她们的歌喉舞姿。这两位女子陪伴白居易十年之久,同富贵共贫寒,所以白居易曾写下“四海故交唯许汝,十年贫健是樊蛮”这样的句子,将樊素、小蛮与许州王尚书、汝州李常侍这两位挚友并列。然而白居易年已垂垂老矣,樊素、小蛮还是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相伴多年,未免为她们的未来担忧,为此写下一首《杨柳词》:“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虽无明确记载她们的归宿,看起来白居易最终还是遣散了两人,并又借杨柳写了一首《别柳枝》:“两枝杨柳小楼中,袅袅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也有人质疑小蛮其人可能并不存在,因为白居易曾多次在诗中提到樊素,并有两人相互赠答,情深意切,但从未有一处单独提到小蛮。难得有一首《晚春酒醒寻梦得》中写携“小蛮”与刘禹锡相会:“还携小蛮去,试觅老刘看。”还在后面自己加了个注:“小蛮,酒杯也。”——此小蛮非彼小蛮,一语击碎多少八卦之心。但自从唐代孟棨《本事诗》明确记下樊素、小蛮二人以来,两人早已被捆绑打包,成为文人墨客身边吟诗侑酒红袖添香的理想典范,尤其是宋人的心头大爱。比如洪适《好事近》:“小蛮樊素两倾城,几度醉狂客。”吴文英《烛影摇红》:“柳蛮樱素,试酒争怜,不教不醉。”连苏轼、黄庭坚都曾带着艳羡写下:“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只欠小蛮樊素在,我知造物爱公深。”——白居易能有的我都有,只可惜欠缺了小蛮樊素两位佳人。如果真有学者考证出小蛮确无其人,恐怕苏黄两位也要失望不已了。
结语
本篇中这几位姑娘,大都出身微贱,却在诗词小说中千古传唱不休。细究起她们能成为古代“网红”的特别之处来,苏小小因诗,小怜因琵琶,小蛮因舞。可见美丽而富有才情的女子,由古至今始终是诗人书写不休的主题。
参考书目:
1.《玉台新咏笺注》,[陈]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琰删补,中华书局1985年版,ISBN:9787101009910
2.《西湖拾遗》,[清]陈树基辑,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ISBN:10347·14
3.《北史》,[唐]李延寿撰,中华书局1974年版,ISBN:9787101003185
4.《全唐诗》,[清]彭定求等编,王仲镛校笺,中华书局1960年版,ISBN:9787101006384
作者:余尘
囫囵吞书,食性杂
八卦是线索,翻史料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