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尔罕•帕慕克的许多作品中,都有着厚重的文化积淀和庞杂的历史变迁,字里行间都浸润着他对故土的热爱,这也成为他作品中一个永恒的主题,不管时代和故事有何不同,都可从中窥见他的历史观和他对土耳其现状的影射。《我脑袋里的怪东西》也沿袭了这一特点,同时又涵盖了很多元素,历史文化、爱情故事、对社会现状和底层人民生活状态的描述、多视角的叙事方式,它们一起构成了伊斯坦布尔几十年的变化。
从钵扎小贩麦夫鲁特的人生中,帕慕克绘出的是1969-2012年间伊斯坦布尔的生活画卷与社会现实。这个城市在他笔下变得特别生动鲜活,它不是冷冰冰的钢筋水泥,也不是我们无暇顾及的生活幕布,这个城市甚至被拟人化了,它像麦夫鲁特的朋友,随着麦夫鲁特年龄的增长,它也在悄悄成长和变化。在这二十五年中,大多数房子从三层洋房变为高层公寓楼、鹅卵石路面变成柏油路、钵扎被更便捷的饮料所取代,从前夜间的叫卖声成为回响在时空中的声音。麦夫鲁特晚上出去贩卖钵扎时总怕碰到野狗,这些野狗总是做出一副要攻击他的样子,甚至让他一度放弃了晚上的营生,但到书的结尾时,它们根本没理会他,仿佛麦夫鲁特是它们的同类,这个意向很有意思,像是城市与麦夫鲁特的互动,意味着他真正融入了这个城市。
对麦夫鲁特这个人物的塑造,帕慕克也是推进得润物细无声。从伊始,帕慕克就提醒读者麦夫鲁特的善良和稚气,在看着他一路在伊斯坦布尔的生活时这种感受越来越深,他在面对诱惑、面对别人给予的一些“方便”时,仍然选择走自己的坎坷的道路,这种决定有时甚至显得笨拙,但也因此让人产生想亲近他的感觉,看他在伊斯坦布尔的夜晚,在大街上叫卖钵扎,这于他而言,也是与内心对话的时间。在这本书中,帕慕克还有很多对自我认知的思考,耐人寻味,比如内心的意愿和口头的意愿、个人的观点和官方的观点,这其实就是真实所想与表达内容的不统一,我们也经常会在这两者中间摇摆,可以看到麦夫鲁特在最后找到了平衡。这类的思考也丰富了整个故事的层次。
另外,书中涉及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包括库尔德人长久以来遭受的严酷对待、战争和政治骚动带来的动荡不安、城市的扩张和中产阶级的壮大、猖獗的腐败以及巨大的贫富差距,这些问题仍然影响着如今的伊斯坦布尔。帕慕克对当时女性生活状态的描摹也值得一提,村庄里的年轻女子无法受到良好的教育,也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与结婚的对象,书中几个女性形象很有层层递进的感觉,维蒂哈最是循规蹈矩,她的两个妹妹拉伊哈和萨米哈都是与人私奔,而萨米哈的形象最为反叛,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与麦夫鲁特的好友费尔哈特在一起,其实费尔哈特于她如同一个逃生口,她想逃离被桎梏被安排的命运,然而婚后的生活并不如人意,她的思想应和了时代的变化,但终究没办法完全改变命运,现实与梦想的距离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及至麦夫鲁特的大女儿,她上了大学,选择了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并到别处安家,这是帕慕克营造的希望。
往近了看,是个人的精神世界与生活的样子,往远了看,是一座城市的变迁,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部非常迷人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