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读者对于洛克可能稍微陌生,毕竟这位英国作家的作品偏玄理,实在不适合大众的口味;但对于伏尔泰就比较熟悉了,他算得上那个时代鼎鼎大名的畅销书作家了。而且,他对天主教的攻击那真可谓毫不保留、肆无忌惮。但是,他的思想也挺奇怪的。临终的时候,他安排了自己的后事:把棺材一半埋在教堂里,一半埋在教堂外。意即,上帝让他上天堂,他就从教堂这边上天堂;上帝让他下地狱,他可以从棺材的另一头悄悄溜走。另外一件好玩的事情是,他生前曾说:“自现在起百十年后,这世界将再也听不到《圣经》的话了。”伏尔泰1778年去世。在他死后五十年,瑞士日内瓦圣经公会却开始在伏氏生前的住所,用他的印刷机器印刷《圣经》。(这大概算基督教某种奇怪的幽默感吧?)
本文节选自美国历史学家爱德华·J·洛威尔(EDWARD J. LOWELL)(1845-1892)的《法国大革命前史》。不管对于宗教秉持何种态度,多了解一下历史上的大人物对于终极问题的一些思考,或许会有益自己的身心健康吧?以后还会陆续挑选一些章节,看看现在的某些事情,在历史上是否以某种变型的状态存在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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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大多数图书馆里,都有洛克的著作。但是现在并不流行玄学,如果有人建议大家读一部三卷厚的关于人类理解问题的书,很多人都会避之不及;更何况,我们还要考虑人们现在的想法,毕竟很明显,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或者财产更值得操心,不值得费工夫去研究脑子的想法。因此,在此可能有必要简要地介绍一下那些理论,或者简单地梳理一下洛克的发现——在18世纪,这些发现对法国人的影响极其深远。
洛克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生于1632年,卒于1704年。1688年英国发生了光荣革命,此后不久,洛克就出版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论人类的理解问题》;不过这本书的写作耗时很长,据说占据了洛克二十多年的时间了。
洛克的主要观点是:人的所有想法都来自“感觉”和“反思”。他承认“有一个广为接受的观点,就是婴儿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有了与生俱来的想法,并且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被烙下了祖先的印记。”不过,他强烈反对这样的观点。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反对和驳斥此类“人之初,性已定”的看法。他认为:大家都赞同美德,是因为美德是一件划算的事情,而不是真有所谓的“性本善”的自然倾向。“良心只不过是人评判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公义的标准罢了。”
在思维中,“记忆”能够复活曾经有过的认知,而且还会进行添油加醋。思维在对各种想法进行组合的过程中,就产生了“智慧”;思维在小心翼翼地处理各种不同的观点中,还生产了“评判”。
“快乐或者痛苦,是评判善恶的唯一参照物。”
“到处都有这样的现象,人们对某种无生命东西的喜恶,都来自该东西的用途是令我们开心,还是令人痛苦;而且这东西要是毁灭了,会给我们带来相反的感受。但是我们人类的幸福或者悲惨经常不取决于自己,爱与恨都受外界因素的摆布。因此,一个人有子女、有朋友,就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欢乐,据说人都是爱子女、爱朋友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足以说明:虽然我们的心灵产生了开心或痛苦的感受,但是通常情况下,我们的爱和恨并非大脑思维的产物。”
何谓物质,何谓精神,我们并没有清晰的概念。物质就是我们能够感知到存在的东西;精神,我们认为是属于思维的范畴,比如思考、认知和怀疑。基本的看法是:人的血肉之躯是一坨物质的集合体,因此可以被分成各个不同的部分,神经脉冲给它们提供能量。大家认为精神就是思想和意志,就是让人体投入活动的念头,按照这种看法延伸下来,就带来了“自由”的概念。对于物质和精神来说,普遍都有存在、移动和持续时间等概念。
以洛克的慧根,他对精神和物质这两个概念会有足够清晰的认识,不会失之偏颇。可是稍微糊涂的思想家在讲述“物质”概念的时候,就非常孟浪地否定存在“精神”。洛克在自己的思想体系中,绝不会相信“思想的产生依赖大脑本身的物质”。因此,那些言之凿凿的关于物质和精神的说法,他都反对。他说:“这只是我们并不真正理解的假说,比如,对于有些问题,我们并没有泾渭分明、站得住脚的看法,可是那些假说却成了我们已知观念的基础或论据了。”不过,总体上说,他倾向唯物论。另外,他还补充道:“所有的道德和宗教都殊途同归,其基础都是飘渺的灵魂——无法证实其有,也无法证实其无。”
至于我们那些“关于真实存在的物质”的知识,他说“我们出于直觉,意识到自身的存在;由于外界的影响,我们意识到上帝的存在。至于其它的事情,我们则完全跟着感觉走——这种感觉被局限在人类自身的感受能力中了,毕竟感觉无法摆脱肉身的羁绊。”【作者按:关于洛克的话,均引自他的《直觉与天性之辨》(Is not an intuitive knowledge suspiciously like an innate idea)】
伏尔泰为了致敬洛克,写作了《哲学信札》一书。他在该书中,对法国的教会人员尤为攻击。曾经有一位审查官同意出版该书,除了要删除其中的一封信。伏尔泰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特别讥讽地写道:“我承认自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删这封信不可,不过神学家比我更了解情况,而我肯定是相信这一点的。”
审查官拒绝批准的那封信 ,其主要原因是该信赞成“灵魂属于物质范畴”的说法。伏尔泰说:“世间最睿智、最有条理的心灵,非洛克莫属,他也是世间最精准的逻辑学家。”他还说:“在洛克之前,那些伟大的哲学家都洋洋洒洒地阐释过何谓人的灵魂;可是他们对于灵魂实在是一无所知,因此自然而然地,他们全都是在各说各话。”
另外,他在该信的其它段落中,还这样写道:“关于灵魂的本质和永生问题,人们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灵魂是否不朽,根本无法演示。而且关于灵魂的本质,人们尚无定论;而且,对于造物主创造的某种事物,人们只有在彻底理解的基础上,才能确认其是否是永恒不灭的。单单靠人类的理性,是无法展示出永生的灵魂,因此宗教就有责任给我们揭开这一页。为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我们应该相信灵魂不灭;而且信仰也命令我们相信这一点;不需进一步追究了,事情差不多可以尘埃落定了。不过对于灵魂的本质,情况有所不同;灵魂是由什么物质组成的,这一点和宗教几乎没有关系——只要是善的灵魂,就没有问题了。灵魂就像是造物主交到人类手里的钟表,我们可以管理钟表,但是造物主并没有告诉我们钟表里的弹簧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作者按:在18世纪出版的很
多版本的伏尔泰全集中,这些内容并不是以信件集的面目出现的,不过散落在其它各篇杂文中,以及收录在伏尔泰的《哲学辞典》一书中。其原因是从司法的角度来说,这些信已经被禁止出版了,那么如果用原来的面貌出现的话,出版商可能就会触霉头了。另外,在波肖特(Beuchot)版本中,这些信是以最初的形式出版的。】
我们可以将《哲学信札》视作伏尔泰战斗作品中的第一部。这类文章展现了他尖利的文思、清晰的眼光和道德担当。比起他后期的作品,这本书里的文章可能更多一些发自肺腑的轻快和欢乐。这些信件写于他35岁到40岁之间。虽然他享有高寿,而且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具活力;不过从身体上说,他有些病歪歪的;再加上,他被流放过多次,心中满是失望,他的脾气也变差了。1734年,这批书信首次在法国出现,从此以后,一直到1778年他去世的那一年,多年来诸多工作、纷争和荣誉耗尽了他的心力,他未曾有过消停的时候。
他有很多跟随者,也有很多敌人,但是几乎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有一种看待生活的方式,伏尔泰曾经是——现在也是该方式的杰出代表;在他的时代,该方式受到人们热情的拥护,时至今日,这种热情也不曾降温。他在无数的诗歌、悲剧、历史文章和故事中,都表达和强调了该方式。在他的大量信件中,都涉及到了这个问题。当我们读他的任何一篇文章,都能够清楚地看出他心中的信念;他的著作超过了90卷,每本书都清晰地阐述了他的信念。甚或可以说,他的每一页作品都写出了这种信念。
对于他的信念,我们或许可以用以下的话来阐明:只有通过理性,我们才能够知道真相。
只有通过亲身感受,才能照亮心中的理性。
别人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我们自然无法知道,那么浪费时间去胡乱猜测就纯属笨蛋了。
想象和感觉是盲人的瞎眼向导。
任何装作受到天启的人,都是骗子,而那些相信他们的人,都是棒槌。
为了政治或者社会治理的目的,国家支持某种宗教可能会显得有必要;但是要允许所有的人——至少所有受过教育的人,他们能自由地拥有各自的立场,以及言论自由;至于不识字的平民,他们的观念刻板,而且还有非常浓厚的迷信思想,言论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属于可有可无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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