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的喜剧系列,《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后文简称《扇子》)是最后一部了。
一
因为是该系列的收官之作,所以有必要简单地介绍一下王尔德的思想背景,这样才能更好地了解他作品的脉络。否则的话,以现代人的眼光,其作品在戏谑的外表下,内核显得有些老土。
奥斯卡·王尔德(1854年——1900年)出生在爱尔兰都柏林的一个清教徒家庭,不过根据国外学者的研究,王尔德的母亲对天主教极有好感。
在此,先简单介绍一下广义基督教的历史沿革(在我国,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基督教多指新教,姑且将此称之为狭义基督教吧。)。基督教刚开始传播的时候,属于使徒时代,又称初代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公元392年,当时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下令废除一切旧有宗教,基督教正式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随后,罗马帝国分裂成西罗马和东罗马(即拜占庭帝国)。1453年,君士坦丁堡(即现在的伊斯坦布尔)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但后来的俄罗斯继承其宗教体制,即东正教这一支。而被称之为天主教的西罗马教廷一直延续至今,不过如今人们更多是以梵蒂冈来指称。
关于罗马教会在历史上的是非功过,实在难以论说,唯独一点,个人觉得争议会比较少,就是罗马天主教很喜欢钱。【年代较为久远的什一税、赎罪券之类的事情暂且不论,仅仅是二战时期,纳粹从犹太人手里掠夺了一大笔财物。根据相关资料显示,可能有一部分落到梵蒂冈的手里。虽然教皇每次访问耶路撒冷,表情都很痛苦,都盼望和平,可历年来,每当被问及这笔款项的时候,历任教皇的态度都很暧昧。】到了16世纪,罗马教会不仅本身变得腐败堕落,而且将教义弄得非常复杂,甚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禁止普通民众阅读圣经【关于这点,我一直觉得很奇葩,居然禁止其信徒阅读宗教典籍?】;并且现在的人可能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了能阅读圣经,很多人舍身殉道了。
到了16世纪初叶,开始了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出现了抗罗宗(即新教)。新教运动开始后不久,英国的亨利八世因为婚姻问题同罗马教廷决裂了,然后他采取了一些宗教改革措施,并兼任英国的最高宗教领袖。
不过,英国国教虽然进行了一些改革,但其教义和宗教仪式,基本照搬罗马天主教的那一套,换而言之,英国国教中的天主教残余势力还是很强大的(随后的伊丽莎白一世错综复杂的宫廷斗争,还有英国内战等历史事件,与此都有很大的关系),很多人并不满意,于是提出了“纯洁国教会”的主张,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清教徒。说明一点,清教徒的组成非常复杂,并不局限于某一阶层或者某些职业领域。
要真正理解王尔德的作品,需要对这样的历史背景略知一二。也就是说,无论是家庭出身,还是王尔德在临终时改宗天主教,其整体的思想背景还是处在基督教的大框架之下的。了解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在《扇子》一剧中,温德米尔夫人离家出走的时候,会那么理直气壮;同时,厄林妮太太在劝说中,也显得振振有词,两者并无违和感。这涉及到基督教中对婚姻的定义,简而言之有两条:一是婚姻是一男一女离开父母,结合成一体;二是不可犯奸淫。温德米尔夫人认为丈夫出轨在先,因此自己私奔也算不上过错;厄林妮太太则以自己惨痛的人生经历,非常明白不光彩的爱欲很难有好结果。在第三幕中,厄林妮太太劝说温德米尔夫人的那段话,确实值得仔细品读——尤其是现在各种思潮泛滥,如果不想被某些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毒性十足的说法带沟里去,那么听听一位百年前的天才作家的看法,还是很有必要的。
另外,本来想避开王尔德同性恋情这个话题的,实在是太容易引起纷争了。可是如果真要避而不谈,恐怕也有失公允。以基督教的角度,无论《旧约》还是《新约》,都是非常反对同性恋,而且措辞都挺严厉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如今有些教派为了讨好信众,想出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解释,也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只是关于这个问题,我个人有两个困惑,一是即使神不喜欢,但是有些人仅仅因为不喜欢异性,只喜欢同性,人间的法律是否就有权对此进行严惩呢?无论是王尔德的身败名裂,还是计算机之父图灵后来遭受的折磨和屈辱,是否合理?;二是比起那种互相憎恨的夫妻——如明朝诗人李梦阳在悼念亡妻的《结肠篇》中写的“言乖意违时反唇,妾匪无忤君多嗔”(“匪”通“非”),一对情深义重的同性恋人——比如在王尔德穷病潦倒的情况下依然不离不弃的罗斯,并且是他陪着大作家走完人生最后历程,两者相较,在上帝的眼里,哪种更值得怜悯呢?不过强调一点,那种胡搞乱搞的混乱关系,不管同性还是异性,都属于淫乱——对此,无论从天道还是人间法律的角度来说,都属于应该被严禁的范畴了。
二
儒家典籍《礼记》对婚姻的定义是: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通假字:“昏”同“婚”)。说句题外话:近年来,随着对上古历史的深入研究,尤其是商文化,比如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聪慧英勇,立下了赫赫战功;以及商朝末代君主帝辛被周人劈头盖脸砸上的罪状之一就是“听信妇言”(《牧誓》),因此有人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其实有男女平等的基因。这种说法见仁见智吧,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即使商文化带有这种基因,但在儒家唱主角的几千年王朝历史中——更别说帝辛自己还被“污”得一塌糊涂(顾颉刚先生在《纣恶七十事发生的次第》中有非常详细严谨地考证,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这种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种文化基因会以一种夸张变形的姿态存在于现实生活,比如我国各地都流行不少怕老婆的故事,特别是到了理学盛行的明清年代,这类段子就更多了,比如在《红楼梦》中,端方严肃的贾政就讲过一个;而《醒世姻缘传》更是将怕老婆的故事整成了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另外,儒家对婚姻的定义,带来了一个后果,就是在历史上,我国家庭多以亲子关系为重,时
至今日,这种潜意识还是存在的,比如不少有钱人因为没有儿子,还是非常苦恼的。
如果对比儒家和基督教对于婚姻的看法,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前者认可“相敬如宾”(这个词现在被贬损得很厉害,可是人若经过一些世事后,就会发现真做到“相敬如宾”的婚姻,一般都不会太差劲),而后者讲求“用爱互相包容”。对比在两种思维下的婚姻,都存在类似的问题:爱情、嫉妒、背叛、误解、忍耐、妥协。但也有不少不同之处,比如在虚构文艺作品中,中国有不少围绕婆媳关系、娓娓讲述家庭中的各种纠葛,前几年火爆的婆媳剧虽然不入文艺青年的眼,但事实上很受大妈们的欢迎;但在欧美作品中,很少能看到对婆媳关系进行如此细致地描写。因此,在《理想丈夫》中,没有孩子的夫妻并没有因为孩子问题发生争执,长辈和下一辈的界限也是挺清楚的,出问题的是南辕北辙的价值观;在《扇子》中,夫妻间出现裂痕后,根本没有婆婆的身影。这倒无所谓好坏,只能说两套系统有类似的地方,也产生了不同的现象。
三
本剧的结构非常简单。如果按照中国传统折子戏,大概可以给四幕戏各取一个小标题:《生疑·得扇》、《敲扇·离家》、《训诫·遗扇》、《送扇·团圆》。出场的人物虽然多,但并不凌乱,各人也有各人的特色,比如唯唯诺诺的阿加莎小姐、愤世嫉俗的格雷厄姆。不过,有一个主要人物——达灵顿勋爵,他的真实性格其实挺隐晦的。读者可以将达灵顿勋爵看成一个为爱痴狂的情圣,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有妇之夫;也可以将其视作一个巧合如簧的花花公子,每句话都说中了别人的心思,实则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怀好意。大家耳熟能详的的那句“众人都身处水沟中,只是其中有些人仰望星空罢了”就出自他的口。
我觉得他和《理想丈夫》中的切弗利太太有点类似。王尔德可能从道德理念出发,本意想将此二人塑造成反面人物,可是在现代人的眼里,他们的魅力似乎超过了正面角色。这就引出了另一个影视作品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个现象在我们国家也挺常见的:坏蛋的角色更吸引人。比如早些年的敌特剧中,敌方的女特务似乎更有魅力?现在的家庭伦理剧中,婚外恋的对象比现有的伴侣要更可爱?言情剧中,不择手段的霸道总裁比温和绅士的谦谦君子更能得到女孩子的芳心?——或许如何塑造三观正,又魅力十足的正面角色,对任何创作人员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是王尔德这样的天才,有时候也会事与愿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