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航海时代之后,工业时代之前,西方的人们满怀激情地打量着这个前所未有辽阔的世界。不可抑制的好奇心给了博物志与见闻录以极大的市场。此时,孟德斯鸠巧妙地将这种好奇执笔成一种思考:换一种视角,在素未熟识的东方人眼中,法国及西方又是什么样子,发生着什么变迁?写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曙光之中,《波斯人信札》是时代中登高远眺的人对即将到来的变迁的一眼洞彻,一声怅叹。
作者:查理·路易·孟德斯鸠
原名:Lettres persanes
译者:梁锵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2010年9月
ISBN:978710007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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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简要介绍:
一百六十一封信札组成的这部小说,记录了一名游学贵族颇为戏剧化的经历。波斯贵族于斯贝克来到法国求学,与在波斯的管家和同为游学的友人各有书信往来。随着信件传递的频繁,后庭的复杂人际,东西方文化的冲突,猝不及防的背叛开始一点点浮出水面,不知不觉,事件已逐步脱离了这位东方贵族的掌控……
(波斯帝国饮宴,图片来源于网络)
纸上自有桃花开
惊艳,是多数读者翻开本书的第一感受。18世纪末,这种感受更是被充分地放大了:自波斯而来的旅人,有着独特的信仰,知识与习俗,甘愿“放弃平静的生活,辛苦地追寻智慧”。寥寥数笔,旅人身后的庞大世界昭然若揭。
这一抹异域的风情很快在欧洲造成了轰动,大家争相传阅,仿佛这是一幕千年后重现的奥德赛。但喧嚣过后,让《波斯人信札》留名千古的,却并非文化差异,而是文化冲突。
这种冲突是多元素的:婚俗,饮食,礼仪……在前五十封信中,不时在于斯贝克与友人、管家的对话中出现。一方面,贵族身份令于斯贝克成为了波斯传统的忠实秉持者,却不能让他应付波斯后院复杂的人事斗争;另一方面,法国与波斯的巨大文化差异逼迫这个年轻人重新思考自己习以为常的传统,却误以为在两个文明的刀兵中,自己肉身相挡,尚能无恙。
真是贵族的错觉。
当这场冲突最终无可避免地爆发,姬妾忍无可忍地控诉着真相——我们惊奇地看到,人性终于扔掉了“文化”的枷锁,以一种血的方式站立起来——这本书就不再是市面上比比皆是的博物志了,它承载了更严肃的东西,比如追求自由的意志,比如人类本性的解放。
这本书于此开作了一枝带血的桃花,于西方人而言,它华丽,陌生,而又令人震颤。
也见桃花也见尘
书信往来的最后,于斯贝克用落寞语气向友人述说了姬妾的背叛。东西方蓬勃发展的文明之间,留下一个不知该往何处去的飘零客。世人大多倾慕桃花艳丽,却不耐烦花落后的那满地人间泥尘。孟德斯鸠不然,他的文字颇有一种游离在东西方之间的冷静疏离,写桃花,也写泥尘。
他想捧给读者的,不是一副光怪陆离却破碎肤浅的万花镜,而是一幅与他们截然不同而又万分真实的人间长卷。为此,他对这个虚构世界的每一个侧面都一视同仁,匠心独运,无论它光鲜抑或浑浊。
这份“传达真实”的心态,与孟德斯鸠所处的时代不无干系。孟德斯鸠是法国启蒙时期著名思想家,是西方国家理论和法学理论的重要奠基者,而《波斯人信札》,是这位大师一生唯一的一部文学作品。彼时的法国,新兴的生产力方兴未艾,航海贸易带来的原始资金与视野都严重地冲击了传统势力。旧日波旁王朝的纸醉金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资本家们与那些闻所未闻的钢铁机器驱赶出历史舞台。
这本书写在这里,是一个启蒙,更是一个警示:面对新生事物,我们不要被一时的热血冲昏,要看到它的光鲜,也要看到它背后所蕴藏的险恶。
动荡时代常常好似一阵长风,轻易吹乱了我们原有的判断。《波斯人信札》告诉我们,倘若看不清山水长远的未来,起码看清桃花与泥尘共存的现在。
(波旁王朝路易十四画像,图片来源于网络)
客在他乡春已暮
于斯贝克始终是一个光鲜的失败者。这个骄傲的东方青年带着古老帝国的荣光来到异国,被这里与故土天差地别的风俗重重包围,最后,被一个关于人性自由的基础问题打击得溃不成军。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反倒该说,他所代表的古老东方帝国的辉煌,彼时正如将逝暮春,纷繁如斯,终究要朱颜辞镜,挽留不得。
当新兴力量带着工业与钢铁的野蛮,那些金碧辉煌的古老,终究要在新生的浪潮中倒下——这是自然的轮回,也是历史的必然。
在这样的过程中,人的自由与平等,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摆上台面讨论。须知即便是西方,在生产力极端不发达的中世纪,也要依附于教会和工会,个人主义很难有发展的空间。然而随着大航海的开拓,先富起来的人们脱离集体而获得了财富,此时,人作为个体的价值开始在西方广受尊崇,尤其是“自由”与“平等”。这对于仍困于古老的后庭制度的波斯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于斯贝克是这一冲击的直接承受者。他出身贵族阶级,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对自己所在的国家的社会制度无比认同;而在这片他乡异国的种种经历,又使他不得不对他敬仰许久的母国投下几许怀疑的目光。管家的监守自盗,妻妾的以死相争,种种故土的风波都促使他痛苦地思考着旧制度的意义,也思考着自己的人生。这是个站在东西方夹缝中的逆旅人,匆匆历了人间惆怅,总是泪纵横。
但或许,我们不应仅仅将其视作一个波斯人的失意,更应该懂得,这是两个世界开始交流后不可或缺的,文明的对撞。这是一个必要的文明进程,于斯贝克作为一个虚构的先行者,纵使失败,也值掌声。
落花不妨随流水
时代洪流浩浩汤汤,无论东西方,封建王朝都在暮春中露出了衰容。然而
比起这些皇图霸业时代兴亡,我更愿意关注的,是隐匿在时代阴影中,不起眼小人物的生平,如于斯贝克,如他的管家,如向他控诉的奴仆……千千万万人。
他们大多数并不能改变历史,大多数既没有发明蒸汽机的才能,也不会有发动雾月政变的魄力。看起来,这个时代的动荡与漩涡中心离他们这样遥远,可是,他们却总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时代风暴,在挣扎中消耗一生。
他们的生平,不客观,不高瞻远瞩,可是别有一番惊心的血肉鲜活。以于斯贝克为例,当故土繁华落尽,西方金雾也散去,他经历着双重的失望与背叛,站在交界点的夕阳中,他应该如何抉择?
于斯贝克已经足够幸运,他生命中的资源足以让他看清东西方文明各自暴露出的社会弊病,尽管他没有能力改变。只是国家的衰落与崛起,对于一个人来说本就是个太大的命题,个人生涯能够占据的有多少?无非是些日月星辰,春山夜泉的片刻。
年少人总以为世界精彩,可长大了才发现这世界也无奈。如果天下风云终究不在庸辈手中,贵如于斯贝克,也终究要认清自己的道路,归于平凡。
希望这个在文字中栩栩如生的青年,终究也能如落花流水,随遇而安。
结语
数百年后,我们在于斯贝克的眼中,看见了一个王朝的暮年,艳丽得如此盛大,亦衰颓得势不可挡,恰似暮春时节,从来人间留不住。
作者:杜风
一头健壮而撒欢的中华田园doge。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生平如此,时代如此,人间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