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黎巴嫩文学,首先呈现在脑子里的是纪伯伦,昔年读《先知》,甚是懵懂,但是却也在朦胧中记得一些诗句:“ 在我们的朦胧里,你是正午的潮者,你青春的气度,给我们以梦想。你在我们中间不是一个异乡人,也不是一个客人,乃是我们的儿子和亲挚的爱者。不要使我们的眼睛因渴望你的脸面而酸痛。”之所以会想起《船的到来》里面的这几句诗,全然是因为读《迷失的人》的缘故。
亚当和他离开故国的朋友们,在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后再回故土,不得不面对身份尴尬的境地。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逃离者,是抛弃故乡的人。虽然是在面对“战争”这样残酷的字眼的时候,但在留在故土的友人眼里,尤其是促使他多年以后再踏上故土的“从前的朋友”穆拉德的眼里,亚当该是一个“背叛者”。所以多年以来亚当跟其他的朋友联系,但是却从未与穆拉德和解,这其中当然与两人世界观差异有关,但更多的,我认为是亚当怯弱的情绪在作怪。身为历史学家的亚当,其实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故国黎巴嫩的异乡人,甚至一再认为那是回不去的故乡。
然而穆拉德的死促使了他去正视自己对于那个国家的感情。再回故国,那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触摸的土地和人,让亚当开始回忆去过去的美好。那个时候青年们都怀抱理想,有聊不尽的话题,对未来充满无尽的想象,但是一场灾难使得曾经要好的伙伴们各奔天涯散落东西,感情一度被中断。二十五年以后,亚当再回首,突然萌发出了要将好友们从新聚集起来的想法,于是他开始给好友们发邮件,述说他在故国所想所思,并且告知他们他想要大家再聚集起来的想法。有的朋友欣然向往,也有的颇费周折,但最终都如约而至,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美妙的约会,大家将在感叹时光流逝物是人非之际来一场穿越时空的游戏,回归到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里。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亚当在接一个朋友赶来聚会的路上途遇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像是大家都在期待一场盛大的狂欢,烟花点燃了,大家都在目不转睛盯着天空等待一场绚烂的绽放,却突然一场瓢泼大雨将即将冲向天际的烟花扑灭,还浇得大家一个灰头土脸。
但亚当还是在有生之年回到过故乡,也终于能够正视那些不愿被提及的记忆以及过往,甚至对自己也有了一番意义深重的自省,这点意义上来说他算是得到了心灵上的些微放松。最终毫无知觉的亚当被女友带回了法国,是否会醒来还是一场迷。但是对于那些被他召集回来的朋友们来说,这无疑又是一场巨大的悲伤。
但他们心里应该是感谢亚当的,因为他让这些异乡人,有了一个踏足故地的理由,他们在与朋友的谈话间或是自我独处的时刻一再回到过去,回到那一去不复返的最好的时代。
《迷失的人》不是一本轻松的书,虽然避重就轻看似并未过多谈论沉重的“战争”,但是全书的基调就在这两个字眼里,带着一种决然低沉的气息。作者谈及很多在我看来无法避免去谈却又重量十足的话题:“自由”、“生死”、“青春”、“梦想”、“回归”、“逃离”等等。
很多词句触动我的心弦:“难道我们的一生,无论如何我们的青春,就这样虚度,找不到机会不顾生死投身到一个值得的战斗中去?”一想到我的青春将逝,而我还空无一物,就徒然生出一种恐慌来。而我们其实依旧是“迷惘的一代”,是“迷失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岛屿里的人”。
亚当在去拜访已经成为修士的朋友时记录下来的一段话:“有些时刻人需要完全孤独,进行自己内心的挣扎,任何一点外来的干涉都被认为是冒犯。”正因为我们无法做到内心的清省,所以很多时候需要静下心来去感受孤独,感受迷失在异乡的灵魂是如何在挣扎与自我捆绑。因为总是找不到一个安放自我的地方,所以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很多人都是“迷失的异乡人。”
但如纪伯伦在《船的到来》里所写:“不要让海波在这时把我们分开,使你在我们中间度过的岁月,仅仅成为一种回忆。你曾是一个在我们中间行走的神灵,你的影儿曾明光似地照亮我们的脸。”终有一日,我们将都能捡拾起记忆,亲吻来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