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x
幸好没有非专业翻译家不能写有关翻译的文章的法律,否则这篇文章可能会成为我的罪证(笑)。是的,笔者乃一介学生,对外语的掌握也远远不够,但倘若必须要获得诺奖的人才能评价诺奖获奖者的话,那么不仅诺奖评选机构的大半人要丢掉工作,世界上也会消失掉大部分关于诺奖作品的优秀评论。翻译的情况亦然——甚至,事实是,由于涉及与文学相关的诸多门类的入门要求是如此之低,别说我这种稍有认识的人能对翻译的领域涉足,不懂外语的人也多少——至少是从读者的角度——拥有去评论的权利。所以,假如读者怀疑这篇文章的可读性,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可读性并不来源于权威,而是认识的启发性与是否深刻。接下来,就让我们言归正传。
一 作者风格与作品风格
我们先来看看作品的风格与作者的风格之间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讨论翻译,其来源有两种,一种是等待被翻译的原文,一个是被翻译出来的译文。因为我们这篇文章主要分析的是对原文本的翻译,所以我们在此只考虑前者。可以说,原文本最直接地让读者感受到了作品或作家的气质甚至灵魂。但是面对这个,翻译者不得不陷入一种疑惑,那就是,怎么辨别,这种气质是来源于作家还是来源于作品本身。这里其实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翻译问题了,还牵扯到复杂的作家论和作品论。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先承认,面对风格,至少有三种类型呈现在翻译家们的面前。
第一种:作品与作家是割裂的。所以考虑翻译文本的风格时只需要考虑文字本身所营造的氛围。
第二种:作品与作家是同一的。所以考虑风格时就必须兼带考虑这个作家的所有作品的总的风格,甚至这个作家的人格。
第三种:才华横溢的作家,能够多层次的变换风格并隐藏自己的人格,每个作品风格都不相同但又隐约透出一种统一性。
我们先从第一种来看,就是将作品与作家割裂。我想这可能很容易让人想到作品本体论,事实上确实有相似的地方——虽然笔者对本体论没有深刻的研究。本体论强调从对作者的关注转移到作品本身,因为作品本身就已经包含了所有的信息。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同时我想要强调的一点是,不仅仅如这些形式主义批评家所倡导的,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作品的创作来源。因为有不少作家在创作后表示,并不是自己创作了作品,而是受到了某种“驱使”。这种例子其实很早就存在了,比如摩西写《五经》,穆罕默德没受过正统教育却口授了伟大的《可兰经》,到近现代,有伍尔夫曾自称自己的某些作品不像是出自自己的意识。而至于布莱克与荷尔德林的作品,虽然没有科学的研究表明他们的作品来自于另一种未知的力量,但如果我们那样去评价恐怕也不是不可以。
(《可兰经》既然来自于神启,那么它的风格是属于神还是属于口授它们的穆罕默德,亦或是来源于笔录下它们的穆罕默德的弟子们?)
当然,这些理论多少有些玄乎,让人难以置信。另外还有一种值得说的其实是,作品与作家的割裂不仅仅只有以上的那些例子,还体现在作家本人对待作品的态度上面,有些作家本人并没有值得一提的事情可说,但是仍然可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唯美派的作家当中,因为,对于作品整体艺术价值的追求,使其掩饰了自我的人格。
那么我们来看看第二种。对第二种观点持肯定态度的很有可能是那些最初的心理学家们,因为在他们看来,每部作品无不反映着个人的遭遇,所以作品与作者不可分割。但这个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重点是,有时候可能会面临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假如一个作家的作品一直都呈现出一个风格,但有一天他突然创作出了别样风格的作品,那么一个翻译家应该以作家整体的风格为基调去翻译文本,还是单独对待这一文本?这就引出了第三个类型。
第三种,其实写下第三种时,我脑海里只浮现了一个作家,那就是三岛由纪夫。据翻译家文洁若所说,三岛由纪夫后期创作的《丰饶之海》四部曲,每一部都有不同的语言。而当提到第一部中使用的贵族语言时,她还讽刺了一把太宰治,指出太宰治根本不懂贵族语言却写下了以贵族为主角的《斜阳》。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必在意。《丰饶之海》这部作品笔者曾有幸拜读,目前在国内,对于这四部曲的处理,是分别请四位翻译家来翻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实现四种不同的语言了呢?笔者并没有意愿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主要想强调的是,三岛由纪夫为了作品的整个价值而努力为读者展现了不同语言(时代)的历史,这可谓一个特例。但我们同时也知道,三岛由纪夫是一个讲究知行合一的人,虽然三岛由纪夫《丰饶之海》四部曲用了四种不同的语言乃至数不清的思想,但三岛以往的作品却无不是在将作家自我写在纸上。
(三岛由纪夫《丰饶之海》由四部作品构成,每部作品的语言风格与用法都不一样。)
我想,当翻译家面临翻译的风格问题时,首先要明确作品与作者哪个成分占得更重,这样才能在不同的风格之间找到自己需要的。当然,涉及翻译家自我风格的问题就另当别论了。
二 直译还是意译?
第二个我想谈的是翻译的方式问题。应该说,虽然表面看起来世界上的语言都可以相互沟通,但实际上他们之间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汉诗可以翻译成英文,但那也将不再是汉诗;也许和歌可以翻译成中文,但那看起来也已经不再像和歌了。每一种语言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和表达习惯。那么在翻译他们的时候,就必然要面对文化不同所带来的问题。
关于直译和意译,笔者想读者应该多少也已经具备的最基本的认识,所以我不想再在这里废话,去说一些读者看后发现和自己观点一样的言论。首先,我强调一点,就是直译和意译,不仅仅是简单的关于单纯的文本的翻译方法,同时他们也代表了不同翻译策略和认识。
什么意思呢?的确,直译就是重视原文的字典意思与排序,看起来略显死板但真实准确,意译就是摘取原文的大意而用翻译语言自己再叙述一遍,这种方法便于理解但损害了真实性。你们看,这就是最一般的认识,但是当我说他们同时也代表不同的翻译策略时,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背后其实有着不同的深刻的理论支撑,代表了不同的翻译态度甚至文化立场。
我在这里有必要着重介绍一下前几年出版的一部书,《荷尔德林后期诗歌集》。但是我要介绍的不是这本书——虽然这本书也有着极高的价值,但是面对一般读者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阅读必要。事实上,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本书的译者,在这本书的开头写了长达四十多面的导读,从版本
、修辞和翻译策略三个方面阐述了荷尔德林作品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提出了新的翻译策略。
因为译者的观点几乎就是用另一张嘴道出的笔者的观点,所以我主要以引用并稍作点评的方式来向各位分析关于翻译策略的问题。
在导读的第三部分,译者提到了“翻译的任务与策略”问题。开篇就引述了歌德的一个看法,歌德说,有三种翻译,一种是应用文的翻译,此种翻译主要为了得到原文的思想内容。一种是诗歌翻译,要求我们将异域的东西归化为自己民族的东西,也叫归化式翻译(domestication)。最后一个叫做异化式翻译(foreignisation)。什么是异化式翻译,就是“要求我们去异域,要我们迁就他的状况、语言习惯和特性”而进行翻译。歌德的本人最倾向于第三种,而威廉·洪堡与施莱耶尔马赫也对歌德的观点表达了支持。但是最直白的表达了这一观点的,其实还是德国犹太思想家本雅明。他在《翻译者的任务中》这样说道,我现在原封不动将其摘录如下:
“我们的翻译,就连最好的那些,都自一个错误的原则出发。他们要把印度的、希腊的、英吉利的德意志化,而不是把德意志的印度化、希腊化、英吉利化。他们对自己语言的用法太过尊敬,胜过对异域作品的精神的尊敬。……这种译者的根本错误在于他坚守自己语言的偶然状态,而非让自己的语言被异族语暴烈地激动。“
本雅明的观点可能让人感到担忧,但是接下来译者很明确的提出,本雅明的观点是对歌德观点的深化,他指出这种翻译不仅仅是“甲语言向乙语言的翻译,而是力图够到所有语言最终所共同指向的纯语言。”,“本雅明认为,所谓纯语言来自于所有人类语言的先天亲属关系”,可以说在本雅明的观点中,翻译不仅仅是一般的文化行为,同时也是一种神圣的趋向与延伸。
(正在工作本雅明。本雅明是德国20世纪初重要的思想家,他对哲学、语言学、文学都有着深厚的认识和研究,被誉为“欧洲最后一位文人”。)
不过,也确实如译者在后面所评论的,他指出,本雅明的理论完全不是实用性的。因为它不是简单的翻译教程,而是上升为一种向导。之后,译者又引述了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真的翻译是透明的,它不遮盖原文,不遮挡它的亮光,而是让纯语言仿佛通过它自己的媒介被强化而愈发丰满的落在原文里。这首先靠句法迻(yí)译的咬文嚼字来做到,而且它甚至表明字词而非句子才是翻译者的原始元素,因为句子是亘于原文语言之间的墙,而咬文嚼字是走廊。”
可见,在本雅明看来,这种翻译也是拥有一种“具体”策略的,比如首先要靠“咬文嚼字”来达到翻译的透明,其次呢?译者在之后又提到了语言背后的意向,他引述了马丁路德在翻译《圣经》的态度,马丁路德表示没必要关心拉丁语的字词德语怎么说,因为语言不仅仅是字词的调换,还需要注意语言背后的意向,从这种共通的意向中,人们将会发现,就算是一种异化翻译,也将不会弄伤我们的理解力。真可谓真知灼见。
《导读》为读者展现了不止我上面所谈论的内容,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延伸阅读,在此我只简述一些主要观点,就是关于文本翻译的“异化”而非“归化”。
三 不仅仅要通晓一方的语言
第三点,我想最后谈谈关于对语言的掌握问题。当然,关于翻译的原则,三点是不可能概述完的,这里也只是抽取了笔者比较在意的三点重要原则来进行了讨论。关于第三点的标题,“不仅仅要通晓一方的语言”,并不难理解,但是同时也要注意,这里其实也是可以产生两种理解。
第一种,我们说,翻译家一定要通晓两方的语言才能够更好的翻译出作品。为什么呢?
在目前国内翻译界,有一些人吐槽,一种吐槽,说中国现在文笔最好的全集中在那些外国文学翻译者那。第二种吐槽是,有些翻译家,虽然外语学得很好,但自己的母语太差,以至于无法翻译出让读者满意的文字。第一种当然是非常尴尬的现象,但至少是好的。而第二种,排除一个翻译家因为“异化式翻译”而不被理解因此被人诟病的原因之外,确实也有连最基本的翻译水平都没有达到的,这是很遗憾的。所以标题这种观点的提出,首先是有助于,一部作品更好地用母语的形式所表现出来。而其次,则是指,通晓两方的语言,能够让翻译家更深刻地认识到两个语言之间的距离与差异,以及他们分别的特征,这样才能促使一个翻译家去试图解决两方之间存在的阻碍,以尽量达到一种接近于完美的互通。
(由翻译家唐月梅所翻译的《春雪》,曾遭到包括文洁若在内的翻译家与读者的“咬文嚼字”式的批判,有人认为唐月梅属于那种外文优秀而母语不能的译者,是否真的如此呢?)
结语
涉及翻译的问题多如牛毛,笔者从此选出三点进行了浅显的讨论。很显然,这些并不是实用性的翻译教程,而更接近一种指导性的思想或思路。面对翻译,译者的努力自不必说,但读者有时也有必要准确地做出判断来回应一种想法。这种互动,我认为在当今的翻译领域会有非常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