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何许人也?
这个名字普通得令人发指,放到任何一个见了面也想不起是谁的小学同学身上都不为过。要不是友人“跪着推荐”,我实在无缘认识这本名不见经传的好书。
阿勒泰的“清少纳言”
《我的阿勒泰》是李娟在新疆阿勒泰写下的散文集,陆陆续续写了十年。她把这十年拆成三辑,分别是“阿勒泰文字”、“角落”、“九篇雪”,时间却正好与叙述顺序相反。作为一个生在新疆、长在新疆的汉人,她把她看到的阿勒泰素描下来,完全是浑然天成,汪洋肆意的,像一朵散步的云,无拘无束。
作家舒飞廉曾将她的出现比作当年的萧红:“李娟和阿勒泰的关系,就像萧红和呼兰河的关系。”也有人评价她是“在孤寂中迸发天才的力量”,我觉得这样的比喻还不够贴切,虽然同为天才,萧红似乎更适合,李娟则无论如何也不像——她的笔触干干净净,还有些隐忍的幽默,根本不适合“天才”这样苦难的头衔。
现实中的李娟,剪着黑短发,身材娇小的她,体重只有80几斤,看上去特别文静,的确不是干农活的料——可是她做过不知多少工,跟着母亲做裁缝、卖东西,去乌鲁木齐、杭州、上海打工,做流水线工人、超市售货员、声讯台传呼小姐母女俩常年随着游牧的哈萨克牧民做小买卖谋生。也许正因为潜心生活,她笔下的小人物、小动物都特别可爱:擅长制造各种鬼马词汇的妈妈、做了坏事喜欢吐舌头的外婆、被卖三十里依旧找回家的大黄猫……用清少纳言来形容李娟也不合适,但有一点她们十分相似:清少纳言看到下雨、散步、桃花初开这种琐碎平凡的事,都要来一句:“这是很有意思的。”而李娟写阿勒泰的马、小孩、春天的荒野、森林中的木耳、乡村舞会和弹唱会……和清少纳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们都有一种对生存本能的感激和新奇,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
唯恐他乡是故乡:哈族的“他者”
或许每位作家都有一个文学故乡,就像呼兰河之于萧红、撒哈拉之于三毛、湘西之于沈从文,阿勒泰就是李娟的。阿勒泰成就了李娟,李娟也成就了阿勒泰。
李娟有一个南方的故乡,那是外婆的故乡,是个“有山坡竹林、橘子树和画眉鸟”的地方,名字特别好听,是四川乐至县一处叫“放生”的乡下。外婆背井离乡、远赴新疆,就是为了投奔已经生活那里的大儿子,因为那几年老家已经没有吃的了。
李娟高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她不喜欢上学但喜欢看书,她把所有能抓到手边的书都拿来看,三毛金庸琼瑶读者统统不放过,受教育程度虽然不高,但写出来的东西反而在许多写作者之上。辍学后,她开始了漫长的游荡生活,因为前期家庭较困难,她们做的是牧民生意,所以一家随之迁徙。牧民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每转场一次就要搬一次家,先在一个交通便利的地方安营扎寨,待上没几个月就又要离开。
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年轻的李娟敏感自卑,在阿勒泰,她是一个旁观哈萨克族文化的“他者”,即使再住上一百年,她依旧不能说自己是“新疆人”,而故乡却远在更远的天边,眼前的异乡与曾经的故乡在她心中同时发酵,激发出令人惊异的能量。她关上门偷偷写作,因为这是一件“极私人”的事,只有通过写作才能平衡内心的焦虑。可是她的文章却天真、机灵、随性,一点不凄苦,纵使寂寞也显出一片快活堂皇之气。只有一篇中提到外公是个酒鬼,但她不放纵情绪,也不沉溺其中。对此,她回答:“世上受苦的人很多,但大多都默默无语。大约越是悲苦的生活,越是得乐观坚强地投身其中吧。自怨自怜实在是很丢人,很虚弱的事。”
看到一棵树的抵达
读她的信、散文,常常感觉到世界变得很大而人变得很小,非常悲悯。她写猫:“总有一天,它绕过堰塘边的青青竹林,突然看到院子空地上那台熟悉的石墨,看到石墨后屋檐下的水缸——流浪的日子全部结束了!它飞快地窜进院子,径直去到自己往日吃食的石钵旁,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也不管这水是谁为它注入的,不管是谁,在这些年里正如它从不曾忘记过大家一样,从不曾忘记过它。”
写树:“在我上班的路上,有一棵树抵达冬天了。金色的树。我爱这棵树,当叶子泛黄,仍是新鲜娇艳的质地和光泽,明晃晃地黄着。在我们这里,秋天的黄不是枯萎的事物造成的,所有的叶子黄了落地以后还要继续生长。”
写刚发育的小女孩:“水淋淋的皮肤光滑黝黑,身子颀长柔弱,每一处起伏,都是水波静止后,唯一不肯停息的一道涟漪。鸟起飞之前瞬间的凝息。鸟羽干净,翅子微张……她站在水中,水花四溅。我亲眼看到,那水花并不是触着她的身体才溅开去,而是触着了她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才溅开去。”
写故去的外婆:“你常常对我说,娟啊,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妈妈不晓得这些,我晓得的……外婆,现在我才渐渐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象得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
在书评中摘抄大量原文并不是负责任的行为,但恕我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好的书籍面前赞美永远匮乏,只能把她最原生态的文字摘录于此,恳请诸位原谅。
(图:《我的阿勒泰》中作者拍摄的照片)
作者:李娟
出版社: 云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出版年: 2010-7-1
ISBN: 9787222065413
去阿勒泰做一朵散步的云——读《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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